【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 她是集美貌智慧高智商于一身的年轻教授,这样看似高不可攀的女子,心里却有一块柔软得一碰就会碎的境地。 他便是那境地,是一手将她捧至最高空的男人,是她用了一辈子去追随仰望的“关叔叔”,是她父亲的小好友。 多年来,所有人都说他对她疼爱有加,可只有她明白,这是怎样一个对她予取予求的男人。 她曾经叛逆、暴烈、不听话,可只要他一记轻轻的眼神,就能让她遍体鳞伤,轻易降服。 可是,他却一再将她推往心门之外。 一场凶杀案,一个似是而非的“人格分裂”症,将他们的感情推向最高潮。为了帮她洗涮罪名,他甚至残忍地将她推到另一个男人身边,而让自己再度流涟在万花丛中。 他曾说:芯辰,你是我最璀璨的星辰。 可她说:你却是我的一整片星空。 当最好遇到倔强的唯一,谁会是谁最终的走救赎? 1、昨夜星辰昨夜风 车子停到A大教学楼下时,已经是八点差两分。还没进教室的学生纷纷抓着豆浆往教学楼里赶,谁也没注意到这辆很拉风的跑车,更甭提里头正铁青着脸的男人和低头挨劈的女人。 一切是这样开始的—— 当黑色布加迪“吱”地一声在教学楼前停下,尹芯辰正打算下车,突然,驾驶座上的男人锁起中控:“尹芯辰。” 她的心不由得跳了一下,从甫上车起就感觉得到的怒气,来源于某人的怒气,这下子毫不掩饰地往她脸上甩来。 啪! 伴随着一叠单子,共同往她身上甩过来—— “超速,闯红灯,醉酒驾车!尹芯辰你给我好好交代清楚你该死的怎么会短短三天就惹来这么多单子?该死的你不要那条小命了吗?我告诉你几百遍不能酒后驾车了?而且你还给我酒后开到海边酒后上高速!你是读博读到呆了还是脑袋原本就有毛病?!” 所有的骂语一口气吼完,令人惊讶的是几乎连零点零一秒都没有停顿。 芯辰错愕地瞪着那一叠本应贴到她车上的罚单,本是该由交警扔给她然后将她扭进监狱里蹲上几天的,这下子,竟纷纷扬扬地在关竞风车里飘落。 “我……”她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 可不待她把话说完,怒气腾腾的男人突然又扬起手,瞥过那上头的腕表。 一秒钟后,车里响起轻微的声音,中控解除。 “去上课。” 尹芯辰愣了一下,所有的话都绕到嘴边,然后,重新吞下去。 这个男人就在一秒之内将批评的架势收拾得无影无踪。仅一秒钟,他瞥了眼手表,认为时间到了骂得也差不多了该让这个“该死的孩子”滚进去上课了,于是,满脸怒气瞬间收起,又恢复回百年不变的棺材脸。 这就是关竞风。 下了车后,芯辰在他看不到的另一面微微勾了勾唇角,似有自嘲,亦似苦涩。 上课铃惊天动地地响起来,而教学楼的长廊上也响起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那是一双镶满柳丁的三寸罗马鞋,学生们在听到这道脚步声时,就知道是他们的经济学老师来了。 果不其然,脚步声最终在讲台边停下,尹芯辰站在那里,朝众人微微一笑,打开教案,开始了新一课的教程。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她合适的职业,那么在A大这群学生们眼中,尹芯辰最合适的职业不偏不倚,正是她现在所担任的角色。 可不是?明明几分钟前还在那辆黑色跑车里接受某人如祖宗般的教训,那没脸没皮的姿态就差没挖个洞让自己永远滚进去了。可几分钟后,当她一站上讲台,上课应有的气场和自信又回来了,如往常般,将枯燥的经济学原理以最可被接受的方式栩栩如生地讲授着。 教学顺利,完全不受关竞风那堂政治教育课的影响。那架势,就仿佛这个平静的星期一也将如同这堂课,一如既往地顺利。 八点四十五分,第一节下课铃响。 她合上教案,微笑地看着几名似乎有问题想问的学生走上来。 而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把陌生的声音—— “是尹芯辰老师吗?” “是的,我是。” “尹老师,你涉嫌一桩杀人案,麻烦和我们到警局录下口供。” “你说什么?!” 仿佛和从前每一天一样顺利的教学活动,就在这一瞬间——戛然停止。 芯辰整个人呆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两个警察夹带的指气颇颐的语气正是冲着自己。 “怎么可能?!”突然,出声的是那几个正走上讲台的孩子。 接紧着—— “怎么可能!” “你们搞错了吧?” 整个教室突然间乱得像炸开的锅。 一时间,场面从懒散的大学课间转为泼妇在骂街,尹芯辰怔住了,而那两个警察就站在那里,她的面前,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涉嫌杀人案?涉嫌? 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谁被杀了?”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只是当毫无感情的回答从警察口中吐出时—— “傅明析。” 尹芯辰顿住了,再也不可能保持冷静。三寸罗马鞋险些害她整个人拐到地上—— “你说什么?” “你确定就是傅明析?做外贸的那个?长得很帅的那个?” “他怎么死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王八蛋你不会吭一声吗?” “去你妈的!” 警车在众目睽睽下驶回警局里,一路上,尹芯辰的心情由极端的不敢置信转为极端悲切最后变成极端愤怒。 而那两个该死的人民公仆,自从告诉她明析遇害然后把她押上警车后,那两张嘴就像用钳子钳也张不开似的,不论她说什么问什么,无论她多么急切,急切到几近抓狂地想知道遇害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她所想的那个傅明析,那个三天前还和她一同到海边去喝酒的傅明析,那个她毕生最好最铁最值得信赖的异性友人傅明析。可是这两个王八蛋的嘴却从头到尾连张都不张一下! “浑蛋!王八蛋!” 警局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漂亮却满口不营养风凉话的女人被同事带进审讯室。 “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去你妈的关系!” “尹芯辰!” “你吼什么?凭什么在车上我问你一大串问题你连鸟都不鸟一个现在一坐下就对我开堂审问?”刚刚坐到椅子上的女人“霍”地一声又站起,原本高挑的身段在三寸罗马鞋的协助下,更具气势地压到那两个警员面前,“我问你们,到底是不是我所说的那个傅明析?到底是——不——是?!” “是。”审讯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副高大的身躯从背着光的门后走进,反锁上门,和声音一同移至她的感观范围里:“兴进外贸的少东,执管家族企业,开雷克萨斯,一米八三,外貌俊朗,红粉满天飞。尹小姐,还需要我做更深入的描述吗?” 咚! 有什么东西从她心的一口以最结绝、最沉重的方式摔到地上,掷地有声。 尹芯辰跌坐回座椅上:“你说什么?” 他说……是明析。 她认识的那个傅明析! 全世界对她最好关系最铁的异性友人傅明析! “尹小姐。”甫从审讯室外走进的人朝她点点头,“就是你的朋友傅明析,千真万确。” 他走到桌子后面,朝原本坐在那的警员挥挥手:“你们先出去。” “是,组长。” 芯辰失神地看着审讯室墙上的一片虚芜:“然后,你们怀疑是我?” 对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由三个变成了一个,而这一个,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眼里流露出的光,也与之前那两个相差无几。 “尹小姐,”他在她对面坐下,“敝姓余,余绍廷,是负责这次案件的小组长。” 可是谁还有兴趣去知道他是谁? 她的明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你可以想像吗?两天前才见的面,才一起喝的酒,才一起悲伤地渡过漫漫长夜,才一起听过她最爱的《致爱丽丝》! 一晃眼,她的世界里从此没了这个人! 你可以想像吗?! “你知不知道,明析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那姓余的双眼定在芯辰脸上,态度比起刚才那小张要温和上许多,却也带着明显的审察:“而且我还知道你们的关系不仅是好朋友那么简单,对吗?” 芯辰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突然之间,她发现这张脸不同于之前那两个小警员的凶神恶煞,他看上去好看得多优雅得多也温和得多,但嘴巴里吐出的还是一模一样的令人烦躁的话—— “你们以前交往过?念大学的时候?”他抿了抿嘴角,“而且,就算分手之后也依旧关系亲密,对吗?” 芯辰没有回答。 “三天前,你们一起到海边呆了一整晚,事后大概是在清晨六点钟左右,你还跟着他回家了,并且——据验尸报告显示,傅明析就是在那天早上的七至八点钟的时段遇害。” “什么?!”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让人震惊了,“七八点钟?七八点钟?!我七点半才离开他的公寓啊!” “所以……” “所以,你们认为是我做的?”她瘫入座椅,再也无力爬起来。 两天前的早晨七点半,她在傅明析家吃过早点后,独自回家。明析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去,她说不用。在海边呆了一个晚上他一定很累了,更何况彼时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心情是那么强烈,她想独自走回家,她想理一理前一个晚上接到的那通让她震惊让她烦躁让她几近抓狂的电话,它完全摧毁了她素来自认为还算平静的小世界。她要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 可是就因为这样,明析遇害了。七八点钟,就在她离开的不久后,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这就是你们一大早到学校把我押过来的原因?” 她到底是该先急着解释自己什么也没做,冷静下来向这个男人解释清楚以脱罪,还是先放任脑袋一片混乱又一片空白,用以哀痛明析的不辞而别? 正常来说,应该是前者,明智的选择是前者。 只是明析,她是再也看不到了。 “你说早上七点半你离开傅明析的公寓,有没有什么人证?” “没有。” “离开后你去了哪里?” “回家。” “不用上课吗?” “那天没课。” “或者有没有和什么人通过电话?” “没有。” “那么,前一个晚上你们在海边呆了整整一夜,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 “他的车子经检测酒精含量过高。” “我们喝了些酒。” “为什么?” “我心情不好。” “为什么心情不好?” 芯辰凝过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间,不想再回答任何话。 手机在不久后开始响起。 完全不出预料地,天南地北那些或关心或爱护或想上政治教育课的亲朋好友们纷纷来电,铃铃铃,铃铃铃…… 从警局出来之后,学校还有两堂课。尹芯辰把手机调了静音,回家收拾一番后又返回学校,按捺着脾气将下午的两节课也上完。之后打开手机,发现来电数量最多的人有三个:尹父,关竞风,还有好友夏宝茹。 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前两者肯定是打来做思想教育工作的,所以芯辰选择自动忽略,直接拔下宝茹的号码:“你知道了?” “对,尹芯辰你搞什么鬼?我都Call了你快一百遍了竟然现在才回电话?要不是下午还有两场鬼会我早杀到你们学校去了!姓尹的你快给老娘解释清楚干嘛不接我电话!” 看,这就是夏小姐,她现在的重点竟然不是那场凶杀案,而是芯辰不接她那Call了快一百遍的电话。 芯辰的唇角不由扯出一抹无奈的弧度:“心情不好呗,一个下午要接无数个电话,干脆就调静音了。”她一边说一边离开教室走向停车库,“你要偷笑了,我爸打了一百多个我都没给回过去。” “芯辰。”说到这,宝茹的声音突然低下来,“芯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析死了?” “嗯。” “怎么死的?” “三天前……”她不由得闭上眼,早上在警局里看到的照片再度袭入脑海——明析就躺在那里,躺在地上,躺在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泊中,“被人……用刀子插入小腹。” 电话那头突然一阵沉默。 大半晌,宝茹的声音才传过来,轻得就像踩不着地面:“他们……怀疑是你?” “是的。” “为什么?” “他们说,明析遇害前最后见的人……是我。” “什么?妹的!他们确定吗?”这下,宝茹的气势突然又因愤怒而高昂起来。 “我不知道。” “芯辰……” 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已经分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悲痛多一点,还是被当嫌疑犯的愤怒更多一些。 “芯辰,你别怕,”那一头宝茹装强有信心的声音再度传来,“你等等,等我两分钟,我马上打电话叫我爸的律师去给你摆平这件事。你等一下……” “算了,清者自清。”芯辰已经走到停车库,掏出车钥匙往那辆黑色莲花方向一“滴”——这是关竞风在她被学校聘中时买过来送给她的,他说一个女孩子一天到晚得学校、“新辉”、公寓三头跑,会累得像条狗,所以他决定无条件赞助。 只是她都多大了,哪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没脸没皮地让人家说赞助就赞助?所以芯辰硬是要付款,不管关竞风黑了脸,硬是在一番折腾得要死的谈判之后将那辆新车以二手车的价格分期付款给他。 同理,她居住的那套公寓亦是。 所以到目前为止,关竞风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债主——那一位,她每次看到这辆车回到那套公寓就会想起的……哦不,其实她不看这辆车不回那套公寓,在很多时候也依旧会想起他。 好吧,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 “别忙了,”她坐进车里,发动引擎,“现在有没有时间?” “有,要不要陪你?” “你说呢?” 两人很有默契地选了经常去的那间蓝调酒吧。 宝茹说她们家的司机现在正赶去载家里的老太爷,于是请她这位向来为学生服务的人民教师暂时改变一下服务对象,过去载她。 她在“新辉”门口等芯辰——对,忘了说,这位夏小姐的来头很大的,她老爹就是那位在本市赫赫有名的“新辉”董事长,上回在海地遇难时大手笔砸下巨额人民币的爱心人士,同时也是芯辰的顶头上司。而宝茹,就是他掌管下的“新辉”营销部总经理兼宝贝二女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芯辰的上司。 尹芯辰得以走出警局的原因也在于此——她告诉余绍廷说那个晚上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在于压力,因为她除了在学校任教之外,还在“新辉”任宝茹手下的营销策划师。而压力大的最初原因,就在于那几晚的策划案写不出来。 余绍廷盯着她看了许久,就像在搜集一切有关撒谎的证据,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尹小姐,你年纪轻轻的,却一边能进A大教书,一边还在‘新辉’任职,有压力也很正常。” “所以,我可以先走了吗?我杀明析根本只是你们的推测,如果真想抓我,劳烦搜集新证据。”说完她不再看这个姓余的警官一眼,直接起身开门。 而够赞的是,他也没阻拦。 芯辰将车停到公路边,宝茹飞快地跑上来。 “BLUE BAR的员工上次和我说,今天会有一款新的鸡尾酒出售,我们去试一下。” “好。”芯辰微微一笑——她这位可爱的好姐妹永远是这样,知道在什么时候不应该提什么话题。她心领地问:“你们今天开什么会?” “股东会啊,”宝茹从包包里拿出化妆盒补眼线:“妈的!我爸把百分五的股权交给我姐夫,你说他是不是疯了?竟然把那么重的股权交给一个外姓人!” “那你呢?今天分到多少?” “一毛钱都没有。” 预料之中:“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想把公司大权交给你姐夫。” “不是吧?”这后知后觉的女人竟然比她一个外家人还不清楚,“那他早说啊!亏得我还每天准时上班拼死拼活……” “你拼死拼活?”老天,这真是一大片恶心乌龙中最值得一笑的冷笑话了,“二小姐,整个营销部的策划案都是我在做,你上班时间对电脑涂指甲打电话查哪家店有新货上市,下班时间去扫货,你还有脸说拼死拼活?” “至少、至少人家准时上班嘛……” “姐姐,你每个月领五位数不做事,还敢不准时上班?你以为你是唐骏吗?” “唐骏是谁?”宝茹眨着补得很漂亮的大眼睛。 到底谁说的富家女都是脑袋只装名牌潮流和娱乐的草包?咱不能说她们全是,但至少眼前的这一位—— 芯辰把脸转向夏二小姐,怒其不争地狠瞪她一眼。谁知宝茹突然尖叫起来:“芯辰,芯辰——” “你叫魂哪?” “不是!——天哪尹芯辰——”她把手伸向方向盘:“快刹车——” 当尹芯辰回过头发现事态严重时,已经来不及了。 车子“吱”地一声停下,同时,一个碰撞声在车子前面响起。 于是她知道,她完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连夜连夜的雨。 当车子“吱”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当芯辰的魂三百六十度大回头后,就看到某个黑色的东西在遭到车子撞击后往后倒弹去,然后宝茹惊恐的尖叫传入她耳里:“天哪!芯辰!芯辰!芯……” “闭嘴!” “怎么办?怎么办?” “下车救人啊!” Shit!Shit!S——H——I——T!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做祸不单行?为什么全世界所有破事全朝她迎面甩后来,还会有个走路不长眼睛的混蛋被她这个开车不用眼睛的混蛋“砰”地一声,撞倒下去? SHIT! 将那个倒霉蛋送到医院时,他已呈昏迷状。还好宝茹叫得及时,伤者看上去不是伤得太重——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谁是伤者的家属?” “我们我们!”宝茹惊甫未定,听到医生的声音后举手表决的样子就像小学生在上语文课。直到接收到芯辰的瞪视之后,她才讷讷地:“我们……不小心撞到了他。” 看,多可爱的女子。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朋友”。 可公务繁忙的医生没空欣赏她的可爱:“他已经醒了。” “真的吗?唉哟喂,我刚刚还吓半死,还好已经醒了,芯辰芯辰,我们进去看看他。”她拉住芯辰就往病房走。 “等等,”而尹芯辰却反拉住她的手,“你先进去,我下去买点补品。” “对对,你赶紧去,”宝茹像是这时才想起这件事,“怎么说都是我们做错事,得先意思意思,好取得人家的印象分。你去你去,好好挑,这人就先交给我了。” 她朝她做了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眼神,不过说实在的,在这档子事上芯辰也真的对她很放心。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自身的优势,那么放在“新辉”是花瓶的宝茹放在男人堆里,就是个真正的艺术品。 所以尹芯辰很放心地让这枚艺术品去美化病房里那位男士的视觉乃至心灵,自己则开着那辆倒霉的莲花到医院附近的超市里,挑了一堆罐装的燕窝饮料和水果什么的,零零种种整了一篮子,然后让服务员给包装起来。 时间够久了,估计已足够让夏二小姐用她的绝色外表和那套对付男人很有效的独家秘方将那个倒霉蛋迷得昏头转向。 果然,当芯辰走近病房,一男一女的笑声便夸张地传入她耳里。 “真的吗真的吗?然后呢?然后他怎么样了?”嗯,没错,这就是她们家宝茹一贯用来和男人周旋的调调。 “然后他就翘掉了。” “不是吧?” 她走到病房门口,就见可爱的夏小姐正扶着她那差点儿掉下来的下巴笑得前俯后仰。两人聊得那么投入,以至于连门口何时多出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芯辰敲了敲门,两人闻声回过头来,宝茹立即朝她挥手:“芯辰芯辰,快过来,我来给你们俩介绍一下。” 俨然已是老友的姿态——真令人赞叹。 那病号半躺在床上微笑地看着她走进,不知道是不是和美女聊天真的这么有效,他的气色好得不像刚被那辆破莲花撞到。 宝茹说:“延风,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芯辰,她很厉害哦,年纪轻轻就在A大的商贸系教书。” “是嘛?”男人的微笑不变,只是眼里增添了点类似于兴趣或者什么鬼的东西,“昨夜星辰昨夜风,”他朝芯辰伸出手:“你好,我是周延风,我们的名字很有缘呢,觉得不?——昨夜星辰昨夜风。” “对厚,我刚刚怎么没想到呢?哈哈哈,你们的名字很配呀。”宝茹也仿佛发现新大陆。 尹芯辰只觉得眼前的景致全被夏二小姐雷成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皮笑肉不笑地把买来东西放到桌上,伸手和他握了握:“只要是名字里有个‘风’的都和我很配,谁让我叫芯辰呢,不是吗?” “那也是。”那个姓周的像是自讨没趣,宝茹一看他神色不对,立即又嚷起来—— “哎呀尹芯辰,你干嘛老绷着个脸啊?放轻松啦,连这么有趣的事都笑不出来,我看你马上就要内分泌失调啦。”说着又去翻那篮子里的礼品,“看看你买了什么好东西来赔罪。延风,你喜欢吃火龙果吗?” 说着这两个人又继续进入他们的二人世界。 有时候吧,芯辰真不知道该说她这好姐们是没心眼还是大智若愚。那也叫“这么有趣的事”吗?那她生命中“这么有趣的事”还真是多到数不胜数,难怪能天天在那傻呵呵地乐着。 但您要说她没心眼吧,她又能每每逢凶化吉,把最冷的场面在三秒内整得热气腾腾。无怪乎当初班上的男生评班花级人物,宝茹永远可以夺冠。他们总说:“虽然尹芯辰也够漂亮,但你看她那屌样,一看就让人倒胃口。宝茹多可爱哪,家世那么好还一点儿小姐脾气都没有。” 那群草包蠢归蠢,但这一点还是说对了,咱夏二小姐可爱得连她这个看上去一脸屌样的人都忍不住要喜欢,更何况是眼前这个见面一秒钟就能嚷嚷“昨夜星辰昨夜风”的男人? 其实说实话,“昨夜星辰昨夜风”也没什么不对,毕竟首创它的李大才子多有才呀。但怪就怪在它于一分钟之前出自于这倒霉蛋之口——谁准他的这个权力随随便便就用一个“风”字和她的名字扯上关系? 这样的权力,永远都轮不到他来行使。 手机突然间又响起来,一连串愉悦的轻音乐后,芯辰从包包里拿出,那屏幕上显示的姓名中,正有刚才被作为重点字的“风”。 当然,来电者不是病床上那枚“昨夜风”。 她走到角落,这下才决定接起——尽管这个号码已被拒绝接听了一下午,但,关竞风的训斥还是比床上那个周延风的目光好太多。 果然,电话一接起,另一位“风”的声音便犹如霹雳狮子吼:“尹芯辰,你到底在做什么?” “什么?”尽管用脚趾头也猜得到这位风先生轩然大怒的原因,她还是稳着声,明知故问。 关竞风的怒吼刚好和她佯装的淡定天差地别:“早上送警局,下午开车撞人!你是疯了吗?还是脑袋坏掉了?那个人有没有怎么样?要叫你负什么责任?把他的电话抄下来,我会让律师去处理。还有早上的事你别张扬,我已经让张律师去办了。现在,你马上给我出来!——三秒钟之内,马上给我滚、出、来!” “什么?” 对面的电话不待她问完就挂掉了,只余冷冰冰的“嘟嘟”声。 宝茹和那个姓周的同时转过脸来。 “谁?” “我叔叔。” “关先生?” “是。” “哦哦,你一定又要被骂了。”宝茹一脸爱莫能助,“其实我觉得他对你很凶呢,比你爸还要严格一百倍。说真的,要不是他比你大不了多少岁,我会怀疑你是他的私生女……” “夏宝茹!” “嘿嘿嘿……我的意思是:总而言之,你好自为之啦。” 芯辰瞪了她一眼,夏小姐却一点儿犯罪感也没有地朝她眨眨眼。 正在这时,热闹一整天的手机又动了,这回是短信的声音。 打开一看,发件人还是关竞风:三秒钟到了! 不知为什么,在这么一个沉闷的时刻,芯辰却突然打了个寒颤。并且,这个有魔力的寒颤让她的双脚自发地朝门外走去,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她知道关竞风不可能真的在病房外面,尽管他刚刚在电话里那么气势汹汹地命令“赶快给我滚出来!”——说实在的,从她的发育期开始,从她的叛逆期开始,从她胆敢不听他的话一次次或阳奉阴违或干脆就光明正大地违背他的意思后,他就开始动不动就对她气势汹汹——但芯辰还是很清楚他的时间安排表——这一个时刻,咱公事缠身的关大总裁正开会呢,凭着他那不要命的工作精神,在快下班时把公司里的高管叫到办公室里,会一开就开到远离下班时刻,他哪还有心思到这医院里来逮这个离经叛道的犯错者? 可芯辰的双脚还是莫名其妙地朝门外走去,出了门甚至还拐了个弯。突然,一道足以将她手腕折断的力道作用到她手上,再紧接着,气势汹汹的脸,气势汹汹地闯入芯辰的视线里—— 那是一张怒气冲天的脸,而且——竟然真的是那个应该在空调室里训斥高管的人! “啊——” “闭嘴!” “好痛,我的手、我的手……关竞风!” “闭嘴!再叫我就从五楼把你扔下去!” 这样怒气冲冲的场景从芯辰的叛逆期开始便发生过不下一百次,这张怒气冲冲的脸也在她面前出现过不下一百遍,可是每一次当它出现,她内心的最深处还是会不合时宜地泛过一丝惊艳—— 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呀,才能在这么怒气冲天的时刻,还能让自己的脸保持得这么完美这么无可挑剔? 深邃的眼是眼,完美的鹰勾鼻是鼻,就连那因生气而抿得死紧的薄唇也仍紧贴美男子特质,甚至让某人在不经意的一瞬间还要自虐地以为正是这种不待人见的怒气,为他平白增添了某种王者气势。不怒也威,怒也威——这样的气势套到这个拥有高大体魄突兀五官深邃眼眸外加标准鹰勾鼻的男人身上,不就是所谓的“相得益彰”吗? 然而半秒后,尹芯辰马上回过神来,制止住自己这种脑残的花痴念头。 是的,脑残,她简直是花痴到脑残! 那个扬言说要把她扔下去的男人在干什么?他正一把抓过她的手臂,以任何一个正常女人都挣不开的力度将她像垃圾袋一样地拖到电梯前。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戏的眼里写满各式各样的奇异遐想,可关竞风却熟视无睹。电梯一升上来,“当”地一打开,所有人都在他强大的气场下自动选择等待下一部电梯,于是关竞风便顺利地抓着芯辰的手臂将她拖进电梯里。 几秒后,高大的男人又拖着纤细女子走出电梯,跨入停车场,而后三下五除二,“砰”地一声,将她甩进车里。 “你干什么?你在做什么?停车!” “停车做什么?”关竞风的声音却又静又冷,仿佛下一刻就会结冰。 “当然是回去看病人!人是我撞的,可现在却是宝茹呆在医院里陪他,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 “那就让她陪着。” “关竞风!” “你闭嘴!”跑车“吱”地一声在红灯前停下,关竞风盛怒的脸这下一点也不修饰地转向芯辰:“我都还没和你算帐,你倒是有种先发制人,尹芯辰,你真是越来越欠教训了。” 他的眼里写着无数内容,绝不仅仅是下午的车祸那么简单。冰冷中压抑着怒气的口吻,让尹芯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种更坏的预感冲上她脑门,硬生生地将她原想推门下车的冲动压了下去。 跑车以飞快的速度停到公寓楼下,关竞风泊好车,看也不看芯辰一眼,迳自往楼上走去。 芯辰不发一语地跟在他身后。 他从来都有公寓的钥匙,门一打开,关竞风几乎是用踹地将门开到最大限度,两人一走进公寓,他又“砰”地一声将门踹上,冰冷的声音从她头顶扔下来:“你爸让我过来修理你。” “他都知道了?”芯辰的声音微弱。 “你说呢?”他冷哼一声,语气似乎没有刚刚那么冰冷愤怒了,却夹着某种更令人难受的讽刺:“那么大的事,局子里的朋友一人一个电话打过来报告,我结婚的那会儿他们都没那么整齐呢,芯辰,你可真有本事。” 不欲掩饰的嘲讽从她头顶抛下来,越来越浓:“你知道他们怎么向我汇报的吗?他们说我那位向来名声很好甚至年纪轻轻就当了大学老师的高材生晚辈,一大早被揪到警察局,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几天前死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真不巧就‘刚好’和我们家的高材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种关系是什么应该不用我再说明吧,聪明的高材生你自己清楚吧?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嗯?” 他瞪着她,尽管低着头,芯辰还是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关竞风用最嘲讽最不屑最看不起的那种目光瞪着她。 顷刻间,血液在她的身体里逆流,就像要一股脑全冲向她的脸,让她的脸烫到异常。所以芯辰根本不敢抬起头,让他看到。 今天早上,她在那姓余的警官口中听到那三个字——一整夜,是的,他说据可靠消息称她和明析就在海边的车里呆了一整夜。试问这样漫长的一段时间,孤男寡女挤在车厢里能做什么? 所有思维正常的成年人都会按着那个正常的套路去思索然后得出最暧昧最不要脸的结论。可是那会儿,她只有满心哀痛,而没有任何羞耻感——不,她不是没脸没皮,她也不是压根儿不要脸,只是那个人不重要,他要怎么想关她什么事? 可是此时此刻,在她面前隐隐提到那三个字的是关竞风,带着轻蔑神色的是关竞风,将一切往最可耻最不要脸的地方想的人是关竞风! “尹芯辰,”他的声音比在车里时还要冰冷,“我培养了你那么多年,什么都给你最好的,一次次原谅你,给你机会改过,你以为我的目的就是让你去和那个花花公子睡觉?!” 她咬住唇,打定了主意一声不吭。 可是关竞风却一只手抬高她的脸:“说话!” 她仍咬着唇。 “那一年我带你去医院的时候就警告过你,那是最后一次,我早就警告你离那个花花公子远一点,你为什么长这么大了还不懂得听人话?!” 他的力道加强,痛得她的眼泪不争气地一颗颗跑出来,可他却还是不松手,还是那么用力,不,甚至更加用力地捏着。 “因为,”如果再不开口,尹芯辰发誓她的下巴一定会立刻碎掉,“因为他喜欢我。” “他是喜欢和你上床!” “才不是!”她立即否决,不管事实上到底是不是,可是这一刻,她混乱的大脑只知道要否决掉他那种轻蔑的目光,还有目光里直接影射的轻蔑含义。 “你懂什么?”只是,关竞风在听了这否决后却更加嘲讽,大手甩开她下巴:“你才几岁?不,我应该说你几岁了?二十四岁了尹芯辰!活到二十四岁还不懂得分辩一个男人对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人家说句喜欢你你就傻傻地相信了?就和他上床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心喜欢你的话怎么还会红粉满天飞?人家傅明析在警方档案里写的女朋友姓王,不姓尹!尹芯辰,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角色?” 他的语气极尽讽刺,不待芯辰说出一句话来,政治教育工作又继续。这回他要教导她的是有关男人:“男人是不会在给自己真正在意的人名分之前就对她为所欲为的,那些不给名分就能被为所欲为的人,通常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角色。尹芯辰,你几岁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站在这手把手教你吗?” 不堪入耳的鄙视赤裸裸地传入她的耳朵里,就算是再麻木的人再顽固的人再不要脸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努力压制住自己眼里羞耻的液体:“你胡说!谁告诉你我和他上床了?谁告诉你的?!” “这还要谁来告诉我吗?一整夜!孤男寡女在海边的车里呆了一整夜!还需要谁来告诉我?尹芯辰,你当我弱智吗?” “根本就没有!我怎么可能去和他上床?”她眼里的液体几乎要克制不住地溢出,瞪着他,愤怒的眼里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某些他不可能看不懂的神色:“关竞风,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明明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他的声音却净是嘲讽。 芯辰哑口无言—— 他知道什么?他明明知道什么?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一旦说出口,她会史无前例地无地自容,尽管在他面前,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那么无地自容。 所以这一刻,芯辰看着他,看着这张无动于衷,不,甚至更加讽刺的脸孔,说不出任何话来。 “出去。”沉默漫延,在一分钟里面,无数语句奔腾着飞过她脑海,最终尹芯辰开口时,大厅里响起的是这两个字。 关竞风微微错愕:“你说什么?” “我说,出去。” “尹芯辰!” “滚出去!” 他的怒气一瞬间不可收拾地扬到最高点——是的,他们争吵过,从她的叛逆期开始,他们便吵过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可是这个该死的女人——不,这个该死的孩子再怎么叛逆,也从未、也不敢叫他滚出去。 关竞风立于身侧的双拳不由得握紧,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掐死她的冲动。 一分钟之后,大门“砰”地一声被打开,紧接着“砰”地一声,某人甩门而出。 芯辰的双腿终于在这一刻瘫到地上。 这一间位于市中心的一百坪的公寓,几个小时前呈现的明明还是她精心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身影,可是几小时后的现在,她瘫在大厅,三寸罗马鞋举白旗倒在地上,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两颗镶在鞋子表面的柳钉悄悄地脱落了,就仿佛在掀开某种序幕。 2、钟情 第二天,尹芯辰全天没课。 打电话向“新辉”告假,宝茹很爽快地答应了:“去明析公寓看看吧,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不过我想,你更愿意把它当成某种缅怀。” 知她者,宝茹也。 芯辰挂上电话。她有傅明析公寓的钥匙,那是他生前配给她的。因为明析做的是外贸,隔三差五就得到欧洲美洲去呆上大半个月,所以他配了一把钥匙给芯辰,让她在他出差期间过来照料一下这公寓里的花花草草。 芯辰熟稔地打开门,近两百坪的公寓一如既往,以黑白为主调,可是阳台处却不搭边地摆满了各种花花草草。 她走到音响前,拿起那上面搁着的DVD盒。 那是理查德07年在大连开演奏会的现场版,几天之前?四天之前,她明明还坐在这里听这一张DVD——哦对,就算是到了此时此刻,那张DVD也还放在音响里,一切就像她那天离开公寓时的样子,就仿佛明析在她离开公寓后突然接到一通紧急电话要赶去欧洲订货,仿佛……他只是暂时离开。 “看来你们的感情真的很深。”大门不知在什么时候又被打开,一把声音就在她拿着DVD发呆时响起。 尹芯辰回过头。 “是你?”她微微惊讶,一时间忘了要擦去眼眶里的液体。 门口站着的是昨天见过的余绍廷,这一刻他站在门口背光的地方,就和昨天出场时一样,高大的身躯挡去了窗外射入的大片阳光。 余绍廷朝她点头一笑,踏着沉稳的步伐走过来:“无意打扰你,只是我有任务在身。” 他拿出一张搜查令在她面前晃了晃。 这一刻,芯辰突然发现原来他有一张完全称得上英俊的脸。昨天在警局里,到底是因为悲痛还是愤怒,她压根儿都没正眼瞧过这警官一眼。不过此刻她突然不合时宜地发现,这姓余的脸上竟然还镶着她最熟悉的鹰勾鼻。 鹰勾鼻,明析和关竞风都拥有的鹰勾鼻。 “你慢慢搜吧,我们可以互不干扰。” “当然,这提议很好。”余绍廷微微一笑,“不过突然有个问题很想请教尹小姐。不知尹小姐介意让我打扰一分钟吗?” “很介意。” “哦?”他挑了挑眉,看上去并不太以为意,“好吧,那你先忙。” 说着,余绍廷耸了耸肩,冲她一笑后,往主卧室走去。 芯辰将DVD轻轻地放回到音响上面,按下PLAY按钮。顷刻间,熟悉的《致爱丽丝》便装满了整个大厅。 那是理查德演奏会的版本吧?原本是多么愉悦的钢琴曲,据说贝多芬在谱写这首曲子的时候也是满心欢愉,可是此刻,盈贯周遭的却只有不协调的悲凉。 她走到阳台,就像以往一样,舀起水一盆一盆地照料那些花草。 “傅明析似乎很喜欢这首曲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同个空间里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 芯辰连头也不回:“余警官,我很介意被干扰。” “如果是端出这个东西呢?” 她回过头,看到余绍廷再次拿出工作证,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好像在说“我也不想的”:“怎么样尹小姐,就一个问题——你,和傅明析当年是怎么分手的?” “回答了你就能让我安静浇花吗?” “我保证。” 尹芯辰发誓她从没发现长得这么英俊的脸还可以笑得这样邪恶,余绍廷坐在她对面,隔着公寓大厅的那张长长的餐桌,她坐在四天前喝咖啡的那把椅子上,点上一根烟。 “介意我抽烟吗?” “当然不。” “我在想一些比较需要动用脑细胞的事情时,习惯先抽根烟,”她深吸了一口,将回忆搁回到很久以前,“我和他是大学时走到一起的,印象中那阵子好像是快考试了,可他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整天和我吵,而且吵得特别凶。” “是什么原因——完全想不起来了?” “嗯,”她点头,“我只记得有一天,天气似乎特别冷,我就窝在床上复习考试资料。刚说了,我有个习惯,就是在用脑的时候必须抽根烟。然后那天貌似就是那根烟掉到了电热毯上——其实我也没怎么注意,谁在认真读书时会去注意那个啊,余Sir你说是不是?可是那根烟不知怎么地就把电热毯给烧了,等我注意到时,整条毯子已经去了三分之一。” “就因为那条毯子?” “就因为那条毯子。”她再吸一口烟,似乎还微微地勾了一下唇角,像是陷入回忆,“你知道当时他怎么说的吗?他说:‘你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我说:‘你才荒唐,竟然为了条电热毯和我吵架。难道我还比不上一条毯子吗?’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他竟然回答我‘是又怎么样?’然后,我们就掰了。” “就这样掰了?” “就这样掰了。” 余绍廷看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不是很相信她所说的话似的。但不一会儿,那张好看的脸又重新勾起一抹笑,使得双眼看上去更加细长。 据说这种眼型的男人,多数天生犯桃花。 再配上这么一张脸,还有扯开薄唇微笑时,脸上总会掠过的某种类似于暧昧的神情:“分手之后,还是朋友?” “是的。” “你和所有‘前男友’都能在分手之后当朋友?” “余Sir,这就是你的‘就问一个问题’?” “OK。”余绍廷耸耸肩,“那么我的问题就到这。” 芯辰站起身,走到阳台继续刚刚未完成的动作。 身后那道悠长的目光紧紧地粘在她身上,究竟是探究还是什么其他莫名其妙的原因,芯辰不知道。 可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发现自己原想自顾浇花的动作变得不自然了。 Shit! 她刚想转过身去让那个混蛋收回那种恶心的目光。可就在这一刻,手机响起,来电者——宝茹。 “出来喝酒吧,在BLUE BAR,快过来!”仅一句话,她便有足够理由大摇大摆地离开公寓,甩开身后那道讨厌的目光。 BLUE BAR设在本市最繁华的地段,每当夜晚来临,这里总是人满为患。从下班时段起,群群白领便纷至沓来,到这个永远放着爵士乐的酒吧里,点上一杯威士忌加冰。 宝茹说这家酒吧最吸引人的除了装潢外,最主要的还是做得非常棒的调酒,以及每一款调酒所配的奇特的名字。而更有意思的是,如果你向酒保打听下去,他们总会告诉你,其实这些名字背后还有一个故事。 比如说前阵子她和宝茹很迷的那一款Strong Love,酒保就告诉她们说,那是老板为了心爱的女人而调出来的酒,当然,又是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怎么样?听上去的确是很不错的一家酒吧吧?而此刻,翘班来与她约会的夏二小姐就坐在这酒吧里,啜饮着那款Strong Love。 “每次喝这款酒,都有一种强烈的恋爱冲动。”宝茹看芯辰走过来,立即朝她眨眼。 俏皮的样子稍稍扫去了芯辰的阴霾:“前提是你得找到那个人。” 她坐到好友旁边,挥挥手点了杯一样的:“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惹得咱二小姐办公室不呆策划案也不管,跑到这家酒吧来和我约会?” “当然是‘天大的事’,”宝茹伸出手,在她面前摆了个“2”字:“有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不太好的事,你想先听哪件?” 尹芯辰忍不住翻白眼:“你幼儿园吗?还来这套。” “说嘛。” “不太好的先来吧。”好的放后头,省得等等连喝酒的兴致都灭了。 “哼,什么表情嘛。”夏二小姐也回敬给她白眼一记,“你听着,那件‘不太好的事’还是你自己惹出来的。” “什么?” “记得上次和‘科荣’的王有为谈合同的事不?” “你要干嘛?”芯辰警觉地眯起眼。 自从一个月前陪着宝茹去和“科荣”方谈合作案后,宝茹每每提到王有为她就是这副表情。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尹小姐长得惊为天人,一坐到谈判会所便教对方的王总失去了自制力? 尹芯辰到现在仍清楚地记得,当那王有为借着酒胆将一双咸猪手往她大腿上摸过来时,自己“腾”地一声站起,抄过桌上的红酒就往他头上浇下去。 回过头来被宝茹骂得半死,再回过头,宝茹又被她的顶头上司兼老爸骂得半死——就因芯辰一个誓死悍卫贞节的举动,王有为宣布老子他不干了。原本已经谈得七七八八的一个Case,就因芯辰小姐的壮举,所以对方郑重地宣布他不干了。 懂吧?所以后来不管芯辰的策划案重做再重做,写得多好多完美无瑕,王有为他就是不干了。 “你要不要一副即将受侮辱的表情啊?都不知道事情是谁惹出来的!”宝茹很受不了地直翻白眼,“我已经做过努力了,不过我爸说——不,是姓王的说,这件Case一定要你去和他谈,否则没门。” “什么?”这还叫做“不是太好的事”?这女人脑袋里到底装什么啊?这还叫做“不是太好的事”,那是不是得等她被姓王的强暴了才叫做“很不好的事”?“我做不出来!” “尹芯辰,你怎么就这么不能屈不能伸哪?有人出来做事像你这样的吗?” “可你也不能让我去对那种色鬼阿谀奉承啊,你怎么能忍受一只咸猪手在你大腿上摸过来又蹭过去?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宝茹顿了一下,没有立即接话,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 大半晌,这个女人叹了口气:“果然,我就怀疑这几年你的长进到底在哪,还是这么一副死人脾气,要不是关竞风的缘故,估计你在A大也混不下去吧?” 关竞风曾经在A大出资办过一系列奖学金,是的,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只不过—— “这关他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的事?要不是他这几年什么事都先帮你铺好路让你一帆风顺,你能在一帆风顺的环境下培养出这种不要命的自以为是和不屈不饶吗?生活早就让你点头哈腰下跪了……” “下跪你妹!”芯辰的火气“蹭”地一下被挑起,“谁说他帮我铺好路的?谁说我一帆风顺?老娘读研的时候你是没看到吗?天天六点起床三点睡觉,咖啡都不知道灌过几吨整个人读得不成形,你以为是关竞风去帮我考试让我上清华回来教大学的吗?你妹!” “但问题是,”宝茹一点儿也不受她的火爆脾气影响,“现在需要你努力的事情都摆在面前了,可是我一点儿也没看到你的努力在哪里。” 她耸耸肩,一副“你看这就是事实”的样子:“或者你现在在想,反正有关竞风罩着,反正还有A大一份半死不活的工作一个月可以给你发几千块工资,所以我们‘新辉’的活你爱干不干?” “夏宝茹!” “嗯?”夏二小姐眨着美丽的大眼睛。 “去你妹!” “我没有妹。”她悠哉悠哉,纤手拿过酒杯,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怎么样,摆在你面前的问题,到底要不要解决?” 芯辰没有说话,可是从她那半屈服的眼和倔强爱逞能的唇线,宝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来来,小弟,”她愉悦地伸出手招了招酒保,“再来两杯Strong Love,芯辰啊,今天我请客。” 谁说她是新辉第一号花瓶?是的,她是不懂营销不懂策划懒得看文件对电脑只爱刷微博查时尚资讯,可问题是,面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她的游刃有余可向来是无人能敌的呀。 在芯辰看不到的另一面,宝茹偷偷勾了勾漂亮的红唇。 “对了,”还沉浸在悲愤当中的尹芯辰没有发现她的偷笑,“不是还有一件‘好事’?” “哦对!”差点儿忘了,宝茹连忙放下酒杯,伸出玉手将好友的脸转到另一边:“看看那。” 芯辰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什么?” 除了三三两两在打扫桌椅的员工,她看不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可宝茹还是坚持:“再看仔细点。” “够仔细了!你是要让我看什么呀?” “笨蛋!”真是受不了她,宝茹放弃仍架在她脸上的玉手——这只优雅修长指甲做得很漂亮的手,看来还是端酒杯比较合适。架在尹老师脸上充当她的眼睛还真是浪费呀。 她摆摆手,往刚刚让芯辰看的那个方向喊了句:“延风!” “延风?”好熟悉的名字。 芯辰微皱起眉,转过脸,往好友摆手的方向看去。 一张微笑的脸朝她们这边转来。 “这……不是昨天撞到的人吗?” 从周延风自然的动作,微笑的脸孔以及称得上红润的脸色看来,昨天那场意外并没有对他照成多大的影响。 神奇得几近超人! 这一刻,这名超人正大步流星地朝她们走过来,途中有几把矮凳挡路,他懒得再绕弯,干脆直接跳过,动作矫健得完全可以去充当跳栏运动员——再配上他那副看着很高大很强健的身躯。 “原来你说的好朋友就是尹小姐呀。”他很熟稔地朝宝茹一笑。 从这架势上看,此君和宝茹即便没达到忘年交的程度,也完全足以把酒言欢了。 芯辰在心里对这项发现唏嘘不已,但表面上还是很客气:“看来周先生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 “痊愈?”周延风不解地睁了睁眼,即便明白过来:“哈,宝茹还没和你说吗?” 尹芯辰不明所以:“宝茹应该和我说什么?“ “你不是吧?”这下,周延风把脸转向他的宝茹:“你没和尹小姐说吗?” “我这不是把她叫过来准备说了吗?”宝茹笑眯眯地,“而且我觉得,在这个环境里解释会更妥当不是?”她看向好友:“昨天看你急匆匆地走了,我就估计关竞风的政治课得上很久,所以没和你说。医生说延风没事,一点事也没有——不对,也不算完全没事——他就是摔地上时挫伤了皮,然后被你的莲花撞了一下一时血糖低昏了过去。” “所以,”周延风配合宝茹的解释,对她露出健康的笑容:“我没事的,叫你们那位什么关先生还是关叔叔不用派律师过来了。” “他已经找律师了?”芯辰微微讶异。 “可不是?”这回说话的是宝茹,“哼,那个律师好拽,看得我真不舒服,一进门就问我们要多少钱才肯息事。” 嗯,这的确是关竞风的办事风格。 只是……慢着,宝茹刚刚说的是什么?“我们”?她和周延风什么时候成了“我们”? “好啦好啦,别花那么多时间去说那个讨人厌的人,芯辰,我还没正式向你介绍延风呢。” 依以上种种迹象,芯辰想这女人该不会语出惊人地向她宣布眼前这位周先生就是她新交往的男朋友吧,但宝茹接下来的话以更惊人的架势否定了她的联想—— “我们不是经常在讨论这家酒吧的老板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宝茹眨眨眼,示意芯辰将目光定到周延风身上。 “难道……” “宾果!延风兄是也。” “不是吧?”这下她是真的诧异了。 但凡来过BLUE BAR的人都多少会对这家酒吧的老板感到好奇,因为酒保们在调酒时总会顺便告诉他们:“这是我们老板在XXX地旅行时,突然想起他深爱的女人,灵感乍现调出来的。” 在保加利亚,他调过“深爱”。 在普罗旺斯,他调过“薰衣草,致予你”。 在法国,他调过“你和你的巴黎”。 可是谁知道,这样一位感性的酒吧老板,竟然就是她昨天不长眼一车撞上去的先生?而且当他说出“昨夜星辰昨夜风”时,她还很不屑地冷嗤“就凭你?” “这世界很小,不是吗?”周延风很镇定地看着芯辰错愕的脸,唇边始终维持着那抹微笑弧度。 宝茹建议:“延风,为我们调两杯酒好吗?要你亲自出马哦。” “当然,能为两位美丽的小姐调酒是我的荣幸。”他再一笑,转身走往吧台后面。 虽然太阳还高高挂着,可这酒吧里一点儿阳光也没有。吧台后面,周延风走过去将灯拧开,三三两两的昏暗光束落在他的脸上,将这张棱角分明的脸装扮得暧昧不明。 难怪很多人会在泡吧时搭上吧台后面的酒保,因为他们总有办法在调酒时一边做着帅气的专业动作,一边让自己的脸看上去神秘而暧昧。 坐在吧台后面,宝茹和芯辰都好几次有种错觉——周延风在调酒的过程当中抬起头来,对着她们无声却性感地微笑。 “他很帅吧?”突然间,宝茹开口,目光却一刻也不从吧台后面移开。 “还好吧。” “还好?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会吗?” “不会吗?——不过也对,天天对着关竞风那样的大帅哥,其他男人都黯然失色也很正常啦。”她的语调听似漫不经心,却令芯辰的心猛然间一跳。 接下来宝茹再说什么话,她都似乎没有百分百的精力去倾听了。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只有昨晚他将门重重一甩,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时的他一定很生气很生气吧?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敢指着门叫他滚出去?她到底是吃了多大的熊心豹胆,在今时今日几乎没人敢对他大声说话的背景下,住他的房子、开他的车、享受他一次次的庇护,然后对他说——“OUT”。 从那时起,关竞风的电话一个也没有再打过来。 可是,他却已经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叫了律师去摆平她捣出的问题。 “他还是个私家侦探。” “天哪,想想都觉得好厉害,私家侦探——这不是在电视里才听过的词吗?” “芯辰你说,拥有双职是不是感觉特好呀?不然为什么现在人都喜欢双份职业?” “你看你,即当大学老师又在‘新辉’当策划师,延风即开酒吧又当私家侦探,还有那个颜小姐,就是上次我失眠时你介绍给我的那个心理医生,她也是双职吧?你不是说她即当心理医生又开咖啡厅吗?芯辰,你说你们怎么那么厉害呢?” “不过芯辰,你不觉得老天爷让我们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延风是一种暗示吗?你刚好惹到那个破案,他又刚好是私家侦探,芯辰,我们找延风帮忙好不好?芯辰——尹芯辰——” “啊?”她总算回过神来,“你……你说什么?” 宝茹的一脸憧憬和崇拜在她白目的呆愣下,一时变成凶神恶煞状:“我说……你去死好吗?老娘讲了一大堆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芯辰只能干笑,谁让她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的思绪早就因为那三个字,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 “你刚刚说什么?” “哼,我不说了!”夏二小姐端出她的千金脾气,朝芯辰冷哼一声。 也刚好,周延风端着两杯酒朝她们走了过来。 “这是我刚研制出来的新品,Have a try。” “这叫什么?”宝茹的表情不知何时又恢复回原先的欣喜外带崇拜状——别惊讶,人家这可不是在翻脸,这叫翻书。 倒三角状的高脚杯里,淌着由红、橙、黄、绿、青、蓝、紫组成的液体。通常的调酒即便有多种颜色,也是分着层隔开。可令人惊叹的是,这两杯调酒却仿佛是由一团团不规则的形态构成,就像一块布被染料晕成多种颜色,无规则,无层次,却奇异地完美相融。 “好漂亮,到底叫什么?”宝茹又问了一次。 “Bueaty。”周延风依旧微笑,脸上有着作品被肯定时的满足。 “Bueaty?以前没听说过呀。” “不是说了么?这是刚刚研制的。” “刚刚?” “五分钟之前。”刻在对面这个男人脸上的狭长的眼,微微笑,对着芯辰身旁这双欢愉的眼,暧昧地,愉快地,尽在不言中地,“当我看到你。” 好吧,她可以安静地喝酒了。 尹芯辰拿起酒杯,无奈地对自己说“Cheers”。 是的,她的蜜友兼上司夏宝茹小姐——出动了。 “他很帅吧?” “……” “你不觉得他调酒的姿势真的很迷人吗?” “……” “而且他说话很幽默呢,总是让人心情愉悦。” “……” “还有,他很有才华。你看上次他心血来潮调出的酒多好喝啊,一点儿也不比那些精心研制的调酒差。” “……” “而且人家还是私家侦探呢,私、家、侦、探!懂吗?” “我不懂。”尹芯辰终于回应。 够了,真是够了!果然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这个夏白痴已经在她耳边将金箍咒念了整整一下午了。 一开始,出于礼貌也出于对好友恋爱的欣喜,尹芯辰很配合地点了N次头,但点点点,点到最后,她干脆连哼都懒得哼一声了,因为她从来没发现原来她们家亲爱的夏二小姐可以沿着“他很帅-他调酒姿势真迷人-他真幽默-他真有才华-他还是私家侦探呢”这个模式不厌其烦地讲了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并且乐此不疲。 “哼!”而且,只要芯辰表现出一点点受到打扰的样子,夏小姐就会很不满地回以一副“你懂不懂欣赏”的表情。 拜托,她的确是不懂欣赏。她要是懂得欣赏、认为这个人值得欣赏然后也跟着夏小姐一块儿欣赏了,那事情岂不是大条了? “不过你没考虑到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夏二小姐翻着专柜里最新到的款式懒懒回应,此时此刻,对于周延风以外的一切事物,她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忘了我们之前喝过的那些调酒,酒保不是说都是他为某个深爱的女人调的。你不怕啊?” “怕什么?” “怕被当成替身啊。” “拜托——”宝茹很受不了地瞪她一眼:“那个什么深爱的女人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相信这个年代还有那么情深不寿的人吗?什么替身不替身,我只知道,”她的脸上突然又露出幸福的神情,“当你爱上一个人时,就应该奋不顾身。” 是的,这就是宝茹的恋爱观。 迄今为止,她交过七个男朋友,从中学到大学到出社会的今天,芯辰一次次目睹她从兴奋到热恋到争吵到失望到绝望,由此,周延风成了第八任。 她总是告诉她:爱一个人的时候考虑那么多做什么呢?只要他也是爱我的,谁理他爱过谁或者还爱谁?我们只要付予同等的热度,用同等的认真来对待这段感情,我认为,这就是Perfect Love。 所以一次次,她从轰轰烈烈地爱,到轰轰烈烈地决定不再爱,然后又转为等待下一次更为轰烈的恋爱。 人生像这样敢爱敢恨难道不是最完美的吗?也许恋爱次数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品性,但至少,这是一种人生态度——只有放开了,才能真心实意地投入下一场啊。 芯辰笑了,反观自己,真是迂腐得可以。 也许吧,她太坚持太固执太不懂得转弯,所以才会让自己陷入今时的境地。 她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又浮现起某个甩门而出的背影。 “就这件吧,怎么样?”宝茹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芯辰头一转,看着宝茹手上那条端装与时尚并俱的连衣裙:“嗯,可以。” “你的呢?选好了吗?” “在这。”她拿起刚被搁到沙发上的套裙,递给宝茹。 宝茹和她说,对她尹芯辰而言,今天将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日子,因为等等她们将要一起去参加一场商务谈判,而谈判席上她尹大小姐的态度,将直接决定这次谈判的成功与否。 是的,您没猜错,今天的谈判对象就是王有为。 所以向来败家的夏二小姐也趁机向老爸勒索了一笔置装费。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这是打点门面呀,我和芯辰要不穿得漂亮点儿,人家岂不是认为我们‘新辉’都是群有脑子没面子的丑女人?再说了,那姓王的一看我们打扮得那么漂亮,眼睛都直了,还管什么谈判不谈判,是吧,老爸?这就是美人计呀,古人都会用的。” 就这样,两人穿着近五位数的败家服,鲜亮地由司机载着,去做脸化妆弄头发。当夜晚来袭,那姓王的出现在KTV的包厢里,就如宝茹所言,眼睛都直了。 当然,令他眼直的对象主要还是尹小姐。 众人一入座,三三两两的寒暄过后,芯辰便拿起酒向王有为致敬:“不好意思王总,上次是我失敬了,芯辰先自罚一杯。” 王有为顿时受宠若惊:“不不不,上回是王某喝太多,一时失敬才是。尹经理,您千万别见怪。” “怎么会?喝太多的是我,王总,真是抱歉。” 两个人围绕着上次泼红酒的事讨论了大半天,在宝茹满意的目光下,整个包厢的氛围越来越热络。 这回的王有为在见识过芯辰上次的表现之后,再也不敢那么放肆了。说实话,尽管别人对你和颜悦色好言相待,但本质上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能为工作付出多少总是个有底限的——这一点王有为极其明白。 可也就因着这点,他反而觉得眼前的女人更有一种慑人心魂的魅力。 几杯酒下肚,合同便谈得七七八八。这王总总归也是比较直爽的一个人,马屁多拍几个,声音再软点儿,其实和他达成协议也并不是太难。 只是当合同签完谈判结束时,芯辰的问题来了。 “尹经理你看,”王有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那啤酒肚在装进一瓶马爹利蓝带后,显得更为壮观:“司机在楼下等我呢,可是你看我,都醉成这样了要怎么下楼呢?要不,尹经理您做个好人,扶扶我吧。” 芯辰的拳头立即握起,可宝茹却立即使眼色。 在肚子里骂过一百遍“扶你妹”之后,她才硬撑起笑容,扶着这头王肥猪下楼。 说真的,这王总也不过三十出头吧,可是你看他那身段,就像长年浸在酒坛子里似的,不仅啤酒肚给浸出来了,就连全身上下也都给浸得圆滚滚的。 也难怪关竞风那种三十好几的老头还总能泡到十八岁的美少女,就是同等身价的男人中有太多这类货色了,才越发衬得他俊逸挺拔,英姿不凡。 否则关竞风怎么能走到哪身边都有年轻美女呢? 等等——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她说关竞风无论走到哪都有年轻美女?为什么?因为她又看到了! 该死的,她甚至不是先看到他而是先看到那个女人的!因为那个所谓的“年轻美女”芯辰一看就觉得眼熟,眼熟得就好像今天早上才刚见过面,在她执教的那所高等院校里,在庄严肃穆的教学楼里,一个站在讲台上卖力演讲,一个坐在讲台下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扎着马尾认真听讲。可是此时此刻,竟让她看到那个认真听课的好学生在这种场合里烫着头发化大烟熏妆穿着露出大半个胸部的晚礼服手上挽着个连她都嫌老的男人! 苏东坡说什么?他说纵使相见应不识——不过该死的绝不是因为尘满面鬓如霜! 对面的两个人见到她都愣了一下,但关竞风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常态,反而是黏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好一会儿才将尴尬收入眼底。 “芯辰、芯辰!”宝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并且越来越近。 她从包厢里追出来,看到芯辰正定在那儿,而王有为肥胖的身体几乎整个粘到她身上:“哎呀王总,您让我们芯辰一个人扶您下去,不怕她累着呀?您看她这身子骨,瘦骨伶仃的,我们可是为了欢迎您化了一下午妆连饭都没吃呢,您舍得让我们芯辰就空着肚子送您下楼呀?” “这样啊?”醉熏熏的王总笑得像个傻B。 “可不是?”宝茹连忙朝身后的司机使了个眼色,“王总,还是让我们阿华送您下去吧,再怎么说将来有的都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呢?绅士一点,才能给美女留下更好的印象哦。” “那好吧。”那只肥手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芯辰。 阿华连忙把王总扶下去,宝茹目送他把王有为扶进电梯,回过头来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正面对着一道怪异的景象——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关竞风正站在芯辰一米开外的地方,面色微愠。 而芯辰也一言不发地站着,那张俏脸上是比关竞风还要严重还要赤裸的愤怒。 “这个……芯辰,这位不是你叔叔吗?关先生你……”她原本想说“你好”,可是那个“好”字就在她瞥到关竞风臂弯里的纤纤玉手时突然消去,尴尬地笑了笑:“那个……芯辰,我们去吃饭吧,都饿了一晚上了。” “还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当然当然,这是芯辰最心底的声音,它一升到喉咙就被她眼疾手快地扼杀在摇篮里。然后芯辰的台词变成——“谈成了那么大一笔Case你不用请我去庆祝一下吗?要不是我‘招呼周到’,你以为那姓王的能乖乖签下合同?” “呃……”宝茹看看关竞风,再看看芯辰,“那个……” “我们去喝酒吧,上次延风调的那款Beauty不是很不错吗?等阿华回来后让他和我们一块去。”她拉过宝茹的手臂,转身就往刚刚的包厢里走。 可是下一刻,不待两人走太远,身后的人突然往前几步,一把拉住芯辰的手臂:“站住。” 声音一如往常的该死的低沉平稳,这是关竞风的声音。 尹芯辰转过脸,就看到一张天字一号的发怒脸,同时,天字一号的训斥传入耳:“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笑了笑,声音听上去一点儿也怒气也没有,甚至柔媚得不可思议:“我能来这里干什么?来这里除了陪酒就是被陪酒,”她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瞥过他身后前一刻还挽着他的女人,“‘关叔叔’,您说我来这里是做什么?” “尹芯辰!”熟悉无比的连名带姓又出来了,“看看你穿成什么样!” “比起你带的那个女人,”芯辰不为所动地微扯了下嘴角,踮起脚尖,努力让自己的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小小声地说道:“我的穿着可以称得上是保守了。” “尹芯辰!”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关叔叔,您这回可真巧,泡到,哦不,是‘包’到我的学生了。” 关竞风怔了一下,转过头去看那个女人尴尬的脸,显然很错愕。 “不打扰你们亲热了,‘关叔叔’,既然你有节目,那我当然也得去找找自己的节目。”她退开身,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瞥他身后:“左延清,今天布置的作业要记得做哦,我会让我‘叔叔’克制点儿,别影响到你的学业,省得今年的经济学挂了,我想,那就不太好看了,对吧?” 尹芯辰发誓她的声音里一点儿威胁性也没有,可真是不好意思,貌似却刚好起到了威胁效果。 然后她转过身,拉起正目瞪口呆的宝茹离开这里。 但是三秒后,纤细的手臂还是被另一只手拉了回去,关竞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你给我滚回家!” “不要!” “去不去?” “不……”她的下一个“去”字消失在他突然来的动作里——就一秒,突然间芯辰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一整个翻起来架到肩上,关竞风一只手定住她的背,把她像根木头一样地扛到肩上,不管宝茹和左延清错愕的目光,不管芯辰“关竞风关竞风”地叫得像个疯子,不管她双腿在他背上乱踢乱蹬,他就笔直无比地扛着她,往电梯走去。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都、看、着! 可是脸皮厚得过分的关大总裁却一点知觉都没有,直挺挺地架着尹芯辰赶回他那前几天才涉足过的公寓。 “关竞风!关竞风!关——竞——风!!!” “闭嘴!” “放我下来……” “还嫌不够丢人吗,叫什么叫?” “丢人的是你,大庭广众的……” “砰!”他拿出钥匙踢开门把芯辰往沙发上一扔,动作一气呵成。 他的手一甩,“砰”地一声,芯辰的脑袋就被皮制沙发撞得七荤八素—— 该死的,他奶奶的,混蛋王八蛋!这沙发就是关竞风送的,她知道,她就知道他在送东西时一定是不安好心的。知道这样的沙发撞不死人,但用力一抛肯定还是会让人头昏脑涨说不出话然后莫名其妙地任人宰割,于是他关大总裁就不用像她一样丢人地上警察局,同时还可以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地宰割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身子! 他奶奶的! 果然,就在她昏头转向说不出一句话时,一道庞大的阴影往她脸上罩过来,距离近到抵达危险边缘时,精准地打住。 “尹芯辰,”关竞风腾出一只手,捏住面前这对细瘦的脸颊,“看看你到底穿得像什么。” “很痛……” “痛?你还知道什么叫痛?我培养了你那么多年,让你上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你现在竟然给我去酒店‘陪酒和被陪酒’?尹芯辰,你也知道什么叫痛?” “放开我……” “放开你,然后再让你出去做那些下贱的事?” 冰冷的话如同急风骤雨般击到她脸上,速度之快,一如那阵从胃底滚上她眼眶的热流—— “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关竞风就俯身在她身旁,极具威胁性的高大身躯笼住了上方昏暗的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在这片稀少的昏暗里,接收到他眼里射出的另一道富有含义的光。 那道光,就是他的意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原来尹芯辰,你也已经变成了那种人。那一种,只要有人民币美元欧元或者世界上任何一种流通货币出现,就可以被轻易消费的人! 一股打从心底涌起的酸意让她尴尬地红了眼,咬着唇倔强地转过脸去,不想面对他。 可是关竞风却不允许,那只捏着她双颊的手稍一用力,又将她的脸转正过来。 她不服,用力地再转过去。 他又将她转过来。 她再转。 他又拗过来。 终于,尹芯辰再也受不了这样转来转去,猛地推开他强悍的身体,往这副身体外的地方跑去。 可是他的手是那么长,随便一伸,又抓住她——哦不,是抓住她的裙子。下一秒,想将她抓回来的手稍一用力,竟然“撕”地一声,让暧昧的声音在这一方响起。 全世界突然静寂。 因为,她的胸前凉了一阵,那片薄薄的名牌衣衫瞬间就在关竞风手中成为破布。一秒、两秒、三秒…… “咻——”又一个暧昧的声响,紧接着,一块黑色的布料往芯辰身上盖过来。 就五秒,仅仅五秒,她胸前的布料由有变无再变有——那是关竞风的西装外套。 “抓好!” 尹芯辰愣住了。大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那条One Piece已经被摧毁。 “该死!你就是穿着这样的破布去‘陪酒’吗?很方便是吗?很有效是吗?” 她的唇张了张,脑袋里一片乱七八糟的语言闪过,可一时间,就是捡不起任何一句来回复。 明析曾经说过,她这个人永远都是那么冰雪聪明,那么伶牙俐齿。可是这一刻,为什么这个伶牙俐齿的人竟然挤不出一句话来反抗面前这道轻蔑的目光? “还愣着干嘛?滚进去换衣服!”突然间,那道轻蔑的目光更炽了,怒吼声窜入她耳里。 随即是关竞风突兀地转过身去的动作,还有在这个大动作下,喉结上下滚动的小动作。 一种莫生的感觉突然涌上她心头。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公寓里正上演着这样一幕赤裸裸的现实:她站在他面前,一个女人身衫不整地站在一个男人面前! 陌生的战栗混合全身的血液逆流而上,直冲她脸庞。 “还不滚进去?该死,你是要我扛你进去换吗?!” “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就和关竞风的怒吼同一时间响起,他背着她的身躯刚好就在电话旁边。 可是关竞风却一动也不动,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打算要接电话。 她一时间愣在那儿,不知到底是该先走过去接电话,还是先依他所言滚进去换衣服。 电话持续地响着,声音缭绕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大半晌,断了一下,紧接着又响起来。 “接电话。”终于,关竞风紧绷的声音从喉咙底逸出,往前走了两步,示意芯辰过去接电话。 尹芯辰按住胸前布料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可是背对着她的关竞风却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地,冷嗤一声。 一股更强烈的脸红心跳无法控制地袭上她,拖着两条发软的腿,走到电话旁。 只是当芯辰的眼对到电话上所显示的号码时,一下子,手却顿住了。 “还在磨蹭些什么?”关竞风的声音听上去火药味十足。 芯辰看着来电显示,细长的手指竟然有些颤抖。 “再不接电话就给我滚进去!” 她被他的怒吼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起话筒,挂到耳边时,那头传来悦耳的声音,证实了她方才的猜想:“芯辰?” 尹芯辰举着话筒,偌大的客厅突然间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芯辰?”那头在许久得不到回应后又发出声音。 尹芯辰这才闷闷地应了一句:“嗯。” “那一晚……”那把悦耳的声音说到这里也顿住了,突然间陷入尴尬的沉默,“那晚……我……” 尹芯辰屏住声,可是心脏却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连带着握着话筒的手,也抖得更为厉害。 怪异的静寂让关竞风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芯辰发抖的手。 “谁的电话?” 那头的人听到这把声音,似乎顿了一下:“竞风在你那里?” “是。” “那……我改天再打来。” “好。”她完全配合,一点也不刁难,完全配合。 可关竞风却不配合地在她挂上电话前走过来,夺过芯辰手上的话筒:“哪位?” 对面的人似乎没料到关竞风会抢话筒,怔了一下,大半晌:“是我。” “红琴?” “是,没事……没什么,我只是……打电话过去和芯辰聊聊天……” “我不认为你们之间有什么好聊。”关竞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淡淡地瞥过芯辰苍白的脸,一抹深思陡然闪过眼:“如果是伦敦那边出什么情况,你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没什么事的话没必要和芯辰家长里短,她什么也不知道。” “关竞风,”冷酷得不近人情的话让对面的人纵使心怀愧疚,也不由得被激出脾气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什么叫字面上的意思?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吃太饱没事做缠着个小女生讨论陈年旧事吗?” “不然呢?” “混蛋!我要是这种人的话当年就不会签字离婚了!现在的你也就不会这么爽这么一劳永逸了混蛋!”季红琴气冲冲地说,一想到自己在关竞风眼里竟然沦为那种角色,那些什么该死的内疚要命的自责——通通见鬼去吧。 “该死!”她咒骂一声,还不等关竞风再说什么,远在天边的话筒便“啪”地一声,挂断。 关竞风却丝毫没有被人挂电话的不悦,他的眼定在芯辰那张陡然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深思。 “她经常打电话给你?” “没有。”尹芯辰的口吻平淡,和脸上的异样天差地别。 是的,季红琴的确没有经常打电话给她。只有一次,酿成无法收拾的后果的那一次,只有……那么一次。 “那么,除了这一次,还有上次、上上次?” 她没有回答。 一抹了然在关竞风眼里划过。他的眼,不由得从芯辰苍白的脸上滑下,越过她纤细优雅的颈项,白晰圆润的肩膀,以及……那团破布不完整地遮掩下的……令人心猿意马的美好。 “进去换衣服!”倏忽间,关竞风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突兀地将视线调到空无一物的墙上——“进去!” 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芯辰换完衣服出来时,关竞风已经离开了。 没有只言片语,连留言也没有一个。她原想拿起手机拨个电话过去,但念头一转——是啊,KTV里还有娇客在等着他呢,关大总裁哪还会有心思去研究季红琴的电话? 她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就这样告一段落,但是第二天一早,公寓的电话铃大响。 一接起,是尹爸的声音:“我今天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芯辰原本还迷迷糊糊的,这天大的炸弹却炸得她一阵机灵,随后就是不受控制的高分贝响遍一整个公寓。 “我说,就在今天晚上七点半……” “等一等——问题是为什么这么突然?你都没和我商量过就直接给我安排相亲?老爸,我是成年人诶,你就算不顾及我的意愿也得想想我晚上有没有事吧?你就这样给我安排相亲?再说了,我现在处在这种情况,随时都可能有警察过来把我抓到警局问话,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去相亲?有哪个男人敢要我?” 简直莫名其妙! 可尹爸却一点儿也没感染到她的激动,依旧气定神闲:“放心吧,这些问题你关叔叔都解决了。他已经把风声压了下来,案子影响不大。而且我们昨晚经过讨论,已经帮你物色好今晚的相亲对象。” 芯辰的眼睛瞪得老大——关竞风?他昨晚不是忙着赶回左延清那里吗?敢情他温柔乡不去,离开公寓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老爸那位于郊区的家? 该死! 她的怒气瞬间迸起,一个电话就挂到关竞风那儿。但该死的,他的手机明明是开着的,但不论响了多久,就是无人接听。 尹芯辰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他的手机,但那头始终传来冷冰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播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Shit!移动为什么这么该死地服务周到?老是要在关键时刻迸出这个女人说这句话? 她满心愤怒,昨天那通令人压抑的电话已经在这通新电话的威力下化为炮灰。可窝在公寓里打电话也不是办法,因为上课时间快到了。纵是满心愤怒,她还是得洗漱化妆,开车到学校,然后课一上就是早上四节下午两节,再然后,所谓“相亲”的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而关竞风这只该死的老狐狸,就在这时回了电话。 很好,他聪明,真是天杀的聪明!电话一挂过来,尹芯辰接过,就听到他不紧不慢的声音:“下课了?” 他知道她的课程安排,一周十节课,因为芯辰在“新辉”还有一份工,所以就和学校协议,把课都安排到一起,星期一上六节,星期四上四节。 原本学校还不答应呢,当着芯辰的脸直接训道:“要是人人都照你这样调,学校岂不是要大乱?”惹得尹芯辰几乎要翻白眼—— 乱个屁啊!别以为她不知道所有资深点在学校多呆几年的老教师都是这样调的,把课连着上,上完之后就回家带孩子搞副业,这几乎是学校每个老师都深谙的规则了,他们以为她不知道吗? 但人嘛,还是得学聪明点,怎么能那么蠢地和发工资的单位起正面冲突呢?所以她就一个电话挂给关竞风——对,没错,就是她们家亲爱的无所不能的关叔叔。结果亲爱的关叔叔就本着他一年为学校捐资多少多少办什么奖学金助学金的伟大功劳,轻而易举地拨了通电话,帮她把课程问题搞定了。当然,也顺手拿了张尹小姐的课程表。 所以他知道芯辰今天要上课,更知道她现在刚好下课。 “嗯,下课了。”芯辰只能老实回答。 “我在校门口等你。” “啊?” “你走到校门口就以看到我的车。” “可是我等等有事……” “我知道,”电话那头的声音就像今早尹父那样的气定神闲。 一时间,芯辰明白了始末——这两个家伙,就在今天合二为一打算把她卖出去了,毋庸置疑! 芯辰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关竞风在那头露出一脸尽在掌握的浅笑:“我知道你今晚有事,否则怎么还特地开车来载你呢?芯辰,你说是不?” 是,是,你真聪明,该死的聪明! 当尹芯辰一走出校门口,映入眼帘的就是关竞风那辆很拉风的黑色布加迪,周围有路过的学生好奇地往车内探去,甚至有些小女生在目睹过车内男人的尊容后欣喜地瞪大眼,拉过一旁的同伴双双再将欣赏的目光投进去。 真是够了! 尹芯辰连忙坐进车里。而关竞风似乎也受够了被当成国宝,不停一刻地发动引擎调转车头,将车驶往背离芯辰公寓的方向。 “等等,我们去哪?”她连忙拍他的手臂——可是,这只手臂是用钢铁炼成的吗?不然为什么她轻轻一拍就觉得五根手指头都快麻掉? 关竞风却不为所动,语气平淡地扔下几个字:“买衣服。” “买衣服?” 他用眼角瞥她一眼:“不然你要穿这样去相亲吗?” 这一眼大大刺激了芯辰向来引以为傲的穿衣品味:“我穿成这样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穿成这样难道登不上台面吗?” 她瞪着他,一边审视了一遍自己的浑身上下:经典不败的半休闲丝质白衬衫,内搭金色百搭背心,配上时下最热的九分黑色哈伦裤、金色宽边腰带,以及前阵子去香港出差顺便淘回来的复古包包和手饰——各种时下最热的单品堆到她身上,再登一双黑色三寸细高跟,新潮、俏皮而又不失女人味,连A大那群对时尚很有敏锐嗅觉的九零后小姑娘们都要赞叹两声呢,他关竞风竟然是这种表情?! 在她尹芯辰看来,一个女人或许无法选择自己的智商面孔和出身,但她绝对可以选择在自己脑袋里装入多少东西以及装入什么东西,可以选择往自己脸上涂上什么妆选择往自己身上套上什么衣服,可以选择将自己培养成什么样的气质。这是每个女人的自由、权力和义务。 A大那群醉心于打扮的孩子就因过重地偏向后者所以考不上北大清华,而“新辉”那群默默无闻的幕后工作者就因过重地偏向前者所以始终也登不上台面。 是的,这个年代需要的是头脑与外形并俱的女性,而女性需要的是走在年代之前。 所以,自认为已经走在年代之前的尹小姐很不服气关竞风的不以为然:“我穿成这样哪里不对?你说呀你说呀!” 竟然接二连三地否定她的穿衣眼光,士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人家关大总裁根本就不理会她的不服,在那很不屑的一瞥之后,就懒得再把目光浪费到隔壁座身上。 直到车子停到商场门口,他才开口:“下车吧。” 语气平稳如初,一点儿也不受芯辰影响,下了车后甚至还绕过来,替她打开车门。 芯辰很明显还在为刚刚的话赌气,可是硬脾气的关大总裁一点儿也没有安抚或者道歉的意思。两人在商场里绕了一圈,最后,关竞风终于在一家看进去都是套装的女装店前停下:“这个牌子的衣服比较斯文,据说质量也还可以。”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穿过。”尹芯辰懒懒地往里头看一眼——斯文?拜托,那叫“老成”好不好?哪有二十五岁的女人穿这种衣服的?明明是那些三十好几的欧巴桑为显示自己的所谓“品味”才往身上套的! 关竞风看也没看她:“我是没穿过。” “……” “不过,红琴穿过,她说的。” “哼!”红琴红琴,都离婚几百年了还叫得那么亲热!“难怪会被人甩,原来就是老穿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老女人衣服。” “你闭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准插嘴。” “我还小孩子?拜托,昨晚是谁去和我爸灌迷汤说我长大了?”神经!“再说,我已经‘大’得可以去相亲了,亲爱的关叔叔,您带我来买衣服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关竞风懒得搭理这些完全可以归结为废话的长篇大论。不顾芯辰坚守阵地的决心,他长臂一伸便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拖进店里:“这套,这套……还有这套,进去换看看。” 好吧,她必须得承认这种话由男人,尤其是长得像关竞风这样的男人说出来,的确是很性格很具男性魅力。如果现在他们是在拍韩剧、泰剧、台式偶像剧或者芒果台录制的那些什么什么剧,按老套路接下来就应该有花痴型的女店员围上来应景,即羡慕又忌妒地劝她从了关竞风那无与伦比的霸道决心。 只可惜——没有。 哎,她们只是很职业化地走过来,一点儿趣味性也没有地领着芯辰走进更衣室,就像关竞风命令的那样,把那几套在她看来一点也不符合时尚品味的老女人衣服一并带入更衣室里。 其实关竞风的品味并不差,虽然他挑衣服向来只爱黑灰色系,但至少被他挑中扔进更衣室的那几套一套到她身上,芯辰便发现出奇地合身,而且将她身体里那些极少示人的优雅因素都给衬了出来。否则怎么会她才随意试一套走到他面前,关竞风的眼即刻眯起,里面全是不容置疑的赞赏? “可以了吧?”一丝小小的雀跃不由得漫过心里,夹带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只是吐出的话依旧不以为然。 “可以,”关竞风低下头继续看他的报纸,“去换下一套。” “什么?” 关大总裁不发一语,连眼角都懒得再抬地传递给她更为明确的答案。 “真是的!” 芯辰只得回更衣室。这一试,关竞风竟然扔过来一句:“其实你比红琴更适合这种‘老女人衣服’。”然后在她瞪大眼的注视下,他挑中哪件试哪件要哪件,短短四十分钟,芯辰的战利品已经是五套黑灰色系的老女人衣服。 “去洗个头吧。” “连头发也要弄?关竞风,我的风格就有那么不入你法眼吗?” “你说呢?” “SHI……” “闭嘴,等等在餐桌上别给我动不动就冒出这些风凉话。亏你还是大学教师,修养那么差。” 尹芯辰瞪大眼,整个车程下来,她始终瞪着大眼,怒气腾腾地对着隔壁座的他。 终于等到晚上六点多,经由关竞风指定的服装师、发型师、化妆师一一打点,他关大总裁才稍微满意:“去餐厅吧。” 芯辰觉得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可是双方约好的时间是七点,到达餐厅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到来。 关竞风挑了个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叫服务生先上咖啡:“怎么不问问看呆会要见的是谁?” “有关系吗?反正I don’t care。”芯辰懒洋洋地将奶油加入咖啡里。 “他很有可能会成为你的结婚对象。” “那又怎样?” 他看着她。 回了这句话之后啜了口咖啡,她放下杯子,也看着他。 时间尚早,餐厅里的人仍稀稀疏疏,使得周遭的氛围无限静谧。 芯辰突然笑了一下,姿态早已不复方才在车里的张狂:“‘关叔叔’,如果你结婚的对象不是自己最爱的人,那么和谁结婚有差吗?” 他没有回答。 “再好看的男人,再难看的男人,反正天一黑灯一闭,什么都一样。再有钱的男人,再贫困的男人,反正我有能力自给自足甚至多负担一个人的费用。‘关叔叔’,和谁在一起,对我来说有什么差吗?”她懒洋洋地往咖啡里多加了块方糖,然后双手拢起搁在桌上,红色蔻丹在灯光下闪过细微的光。 关竞风沉默地看着她,许久,薄唇微微动了动:“那你想要哪一型的?” “哪一型的?”不知怎么地,芯辰唇边的弧度突然变得有些讽刺,“我要的不是‘哪一型’‘哪一类’‘哪一种’,关先生,我要的是‘哪一位’。您怎么不问问我,到底要的是哪一位呢?” 她微笑着看他,努力用最轻松最愉快的口吻,却最毋庸置疑地讽刺着——敢吗?你敢问“是哪一位”吗? 你不敢。 是的,他不敢。 如果关系不是那么早就定位,如果她不是那么早就遇到他,今天的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每一次见到关竞风,芯辰脑海里总会闪过这个问题,以及选择题的其他选项,BCD。 B:如果她在十六岁的花季遇到他,在她最美好最青涩最动人的时光,也许他会对她一见钟情。是的,一见钟情。因为她很美,十六岁时美得全年段十大段草里就有七个在追求她,而众所皆知,关竞风喜欢的永远是年轻的美女,越年轻越好——所有人都知道的,他就是典型的罗莉控。 C:如果她在二十岁的韶华遇到他,在她需要实习机会而他刚好可以提供实习岗位的时候两人相遇。那时,他刚好和季红琴离婚,而她也刚好和明析分手,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一定会有无限的可能性在她的刻意下发展出一段办公室恋情。 D:如果她在二十五岁的今天遇到他,凭她的美貌、智谋和比年幼时更为成熟的心机手段,难道还敌不过区区一个左延清?她有那样的自信可以站到关竞风面前,一掌将左延清甩到十万八千里外,然后堂而皇之地、光明正大地,让自己的手臂温存地挽入他的臂弯里。 只是,没有如果,这个世界上永远也没有如果。她不是在十六岁、二十岁、二十五岁时遇到他,不是在人生任何一个成熟且具有爱人能力的时候遇到他。她遇到他,是在十二岁。 那时的她还是个正在念初一的小丫头,人生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当尹父拿着她的成绩单看着“代数”那一栏下几近个位数的成绩时,那双眉凶巴巴地拢起:“你怎么那么笨?以前不是测出智力一百六的吗?一百六的智力怎么能考十几分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数学这么差,爸爸又没有其他孩子,将来的生意谁来接手啊?” 他总是苦恼着自己那一摊不大不小的板材生意后继无人,因为据说智商高达一百六的女儿数学实在是太差劲了,差劲得让他担心一旦他老得没办法再做生意,谁会来替自己打理那间小小的板材厂。 不过后来,一切现实证明他只不过是杞人忧天。因为后来,关竞风出现了,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芯辰永远也忘不了那一个下午,美好的阳光懒懒地洒在院子里。她原本就是个喜欢阳光的人,只要看到风和日丽看到和煦的日光抚爱众生,她的心情便会不由自主地明媚起来。可是那一刻,当她抬起头,不经意涌入眼帘的震撼却令抚爱众生的阳光也瞬间失色——天,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长成这样,看上去比美好的阳光还要美好?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里的这一张英俊的面孔,微微笑,微凹的深邃的眼,配着高挺而特别的鼻梁——很久之后芯辰在电视上得知,这样的鼻子叫做“鹰勾鼻”——还有薄而刚毅的唇。 当时的她还那么小,可是这样美的风景却也以绝无仅有的姿势强硬地刻入她的记忆最深处。 关竞风微微笑,绅士地朝芯辰伸出手:“你好啊小朋友,我是关叔叔。听说你叫芯辰,是吗?” 阳光洒在他年轻英俊的脸上,并且在这副伟岸的身躯后形成了一道好长好长的阴影,这就是很多年后,每当她回忆起那一天,脑海里最终都会定格的画面。 尹爸爸说关竞风是他的合作伙伴,虽然这个年轻人在年龄上比他小很多,可是聪颖的天资却完全凌驾于他引以为傲的丰富经验。 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他,尤其是芯辰。只是当尹父和关竞风达成合作协议的不久后,在无人预料得到的情况下,经济风暴便以强硬的力度摧毁了他们刚起步的事业。 尹爸大半辈子的积蓄因那场投资去了大半,关竞风也一度落得身无分文的下场。可毕竟天资在那里,年轻和不服输的劲在那里,当尹爸爸被经济风暴吓得决定再也不做生意时,关竞风不折不挠,向尹家借了三万块,独自开创另一片板材天地。 那时的他,二十三岁,勤力,笃行,毫不妥协。而今,他已成为闽南一带最成功的板材商。什么东西都改变了,资产,名望,地位,唯一不变的是他同尹家的交情。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到底是出于感恩还是出于关竞风自己所言的“在这个世界上再也难以找到的坦诚相待、惺惺相惜的感情”,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将逐渐败落的尹家当作是自己很重要的一个责任,无微不至地关心照顾这家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芯辰。 尹父尹母拒绝过多次,他不依不饶。 那一些年幼的时光里,芯辰身边出现的总是这一副高大的身影。在他下班她放学的时候,积蓄了一整天的难缠数学题便成堆摆到他面前。 尹妈妈总是训斥她:“尹芯辰,你关叔叔很忙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你能不能别老是缠着他啊?” 可是呢,芯辰总是扁着嘴回道:“可是只有关叔叔讲的我才听得懂啊。” 而且啊——她在心里又悄悄地补充了句——我觉得关叔叔也很喜欢我缠着他呢,要不然他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呢? 那时候她称他为“关叔叔”,多么地自然而然啊。一点儿也不含蓄地,什么言外之意也不带地,就叫着“关叔叔”,然后往他身上蹭,让他教她那些怎么也解不开的数学题。 那时的芯辰经常问关竞风:“为什么你不去当老师呢?你讲题比我们数学老师好多了,我觉得如果你去了,他就要下岗啦。” 而关竞风也总是很配合地做出慎重考虑状:“嗯,好提议,可是我们不能抢别人的饭碗对不对?这是不道德的。” 她很认真地寻思一番,然后点头:“是的,关叔叔你人真好。不过这样也好,你就可以当我一个人的老师啦!” 那时的她多蠢啊,蠢得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可也蠢得这么容易就能让双方都快乐。 可是到了今天,到了这么聪明这么成熟这么含蓄的今天,她再也不会不要脸地往这个男人身上蹭了,除了刻意挖苦或者刻意想提醒对方什么否则再也不会叫他“关叔叔”了,可是这样不蠢的她,怎么又这么难以令双方都快乐了呢? 这一些年来,到底是什么在悄悄改变着,以致于两人落成了今日的样子? 一个负责犯错,一个负责纠错,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她犹记得那一年,她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年,关竞风因为到伦敦去参加订购会而错过了她的生日派对。闽南地区有这样的风俗,在孩子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家长会为他办一个酒席,大小皆可,其意义就在于庆祝孩子开始走向成年。在这个地方,十六岁就算是成年人了。 可她生命里除了父母之外最重要的这个成年人,却因为工作不得不缺席。芯辰原本很失望的,可是那一天,就在酒席上,她收到了关竞风从英国寄过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个极大型的音乐盒。 她也曾经在同学家里看过音乐盒,尤其是超有钱的宝茹同学家。可是这个音乐盒同她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它很大,红色丝绒制感的盒盖掀起,里面是正在进行的盛大舞会,男男女女足一百人,附着贝多芬那首最知名的欢愉小曲《致爱丽丝》。 全场顿时发出惊艳之声,无论大人小孩,因为没有人见过这么宏大这么华丽的一个音乐盒。音效出奇地好,她从没发现原来这首从音乐会到电影电视剧到小朋友的声控玩具里到处都有的曲子是那么好听。更让人讶异的是,当曲子接近尾声时,正中间以外的那五十四对男女纷纷携手向四周散去,只余中间那一对,在一张桌子同时升上来的时候,他们趴到桌前,男人的头低下去注视着桌上的小书,而女子的脸蛋微微抬起,看着男人说话的面孔。 这……多像过去四年里的每一刻! 芯辰怔在众目睽睽中,她失去了语言失去了动作忘了自己应该致感谢词然后切蛋糕。 她在众人欢喜惊艳的目光下,陡然间泪流满面。 因为那一刻,芯辰发现自己内心的最深处,心脏最隐蔽的那一角,“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 那是……十六岁时的她和二十七岁的他。 他们在世界的两端,隔着上万公里,可是尹芯辰发现,原来那个人一直就在她心底,不离不弃。 芯辰从包包里拿出一盒中南海,挑出其中一只欲点燃的时候,关竞风不悦的目光立即射来。 “让你忍一小时都不行吗?” 她只能讷讷地将香烟重新放入烟盒里。 “表现好一点,别再出状况。”关竞风皱着眉看她百无聊赖的样子。 芯辰冷哼一声:“你要我表现成什么样?” “相亲的人该什么样你就给我表现成什么样。” 哦?那相亲的人应该是什么样? 温柔贤淑?文质彬彬?语莫掀唇笑不露齿? 好,她会让他满意的。 七点,对方准时到来。当他在关竞风身边坐下,看到芯辰脸一抬冲自己微笑时,一抹惊艳的神色立即浮现在脸上。 “这位就是尹小姐?” “是。”关竞风点头。 “媒人的介绍果然一点也不夸张。”对方露出满意的神情,看着对面这美得无可挑剔的女子。说成倾城倾国也毫不夸张的标致小脸,乌丝温婉地拢起在脑后,露出优雅的项颈,肌肤胜雪,明眸皓齿。 而且,据说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竟然还是智商一百六的天才! 同行的媒婆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灼灼双眼焕发出无限惊喜:“听说尹小姐是大学老师?” 芯辰微微一笑,优雅而温柔地:“是。” “听说还在‘新辉’担任营销策划师,真不容易啊。” “谢谢。” “尹小姐,听说……” “你听说那么多,”芯辰拿起咖啡杯优雅地啜了一口,完全符合关竞风所要的效果,唯一的错似乎只是在对方没说完话之前就修养不够地插嘴:“有没有听说我最近惹到一桩谋杀案?” 对方愣了一下。 媒婆愣了一下。 关竞风更是愣住,随即,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酝酿在周遭。 尹芯辰对着面前无缘的路人甲,露出优雅的、完全符合相亲氛围的完美微笑。 “如果这次谋杀罪名成立,很有可能咱们就再也见不了面,李先生,你都没查到这点吗?不过也好,很高兴认识你,至少还能见上这么一面。” “你他妈的是在发什么神经?我好不容易把这件事压下来,好了,这下你自己又抖出去,看还有谁敢要你!”关竞风的车开得几乎要飞起来,“一点都不懂得体谅别人的用心,李副总有什么不好?你知道他老爸是谁吗?知道他将来要继承多大的一个事业吗?这么好的人我给你千挑万选选到你面前,你竟然还摆出那样一副嘴脸?甚至说那种话?行,爱怎样随便你,反正你‘长大了’!”车子“吱”地一声在公寓楼下停住,“现在,滚下去!” 车门毫不犹豫地被打开,暴躁的声响显示着主人此刻有多么不悦。 芯辰一个字也没有说,从甫上车因为关竞风的震怒而满车厢低气压时起,她就一句话也没说。因为,这就是她料到的后果。 他的震怒、他的训斥、他飙到最高的车速,全是她料到的后果。 芯辰沉默地下车,随后车门“碰”地一声被重重地关上,黑色跑车绝尘而去。 她惹怒他了。这一回,彻彻底底,惹怒他了。 可说到底,她又有哪一次不是在挑战他的极限呢? 看着车子在夜色中迅速走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微小的黑点,芯辰的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自嘲弧度——他说她一点儿也不懂得体谅别人的用心。只是,那个“别人”是否有想过,并不是我们不懂得体谅,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所能够付出的最好的,却原来都不是对方所想要的? 身边突然传来一把低沉的声音:“和男朋友吵架了?” 看,就连陌生人也感觉得到她的自嘲。 可是芯辰压根儿没兴趣理会这位无聊的善解人意者,一言不发,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喂!尹小姐,就算心情再不好,这样对待朋友也太无理了吧?” 她一怔,在惨惨淡淡的月色下,重回过头:“是你?” “我该为见过两次面仍让你认不出我的声音而伤心吗?”站在公寓楼下的周延风微微笑,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高大的身躯被月光染出一层神圣的白。 芯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Sorry,刚刚没注意,你怎么会在这?” 晚上八点多,这不正是BLUE BAR生意渐旺的时候吗? “如果说是等你,你相信吗?”他的唇边勾出一抹有点接近于暧昧的弧度。 芯辰冷冷一笑:“我倒觉得你应该等的人是宝茹。” “哈……”周延风被她这副认真的样子逗笑了——朋友夫不可戏,眼前的女人可算是把它演绎得淋漓尽致了。好吧,不逗她——“是宝茹让我来找你的。” “宝茹?” “为了你惹到的那桩案子。” 尹芯辰愣了一下,突然间,她这记忆中枢向来不好使的脑子就像找到某个还没打开过的礼物盒,那一天在酒吧里宝茹和她说的话突然跳出来,纵使她当时因为神游而没注意听,可是这下子,那些话突然清晰地跃入芯辰脑海。 记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她这几年来反复不断地在心理医生颜思那那里领略过的——一次次将因健忘而遗失的东西通过催眠重拾起来。 而这一次,无需催眠,宝茹那天的话就浮现在她脑海里:“芯辰,你不觉得老天爷让我们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延风是一种暗示吗?你刚好惹到那个破案,他又刚好是私家侦探,芯辰,我们找延风帮忙好不好?” “她让你来帮我查案?” “是的,而且——”周延风笑了笑,将位于身后的行李箱拿推到前面,“为了更好地协助你调查案件,我打算搬到你隔壁暂住。不过尹小姐,你要记住,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 两人一起上楼,周延风将行李搬到芯辰对面那大半年都无人问津的公寓后,折回到她家里:“先给我一杯咖啡好吗?” “当然。”她也正有喝咖啡的欲望。 芯辰将意大利豆倒入自动咖啡机里,不一会儿,磨豆的声音便混合着浓烈的咖啡香盈满整个大厅。一分钟后,两人已经人手一杯小小的Espresso。 “警方这几天有没有再找你?” “还没有。” “那就怪了。” “啊?”芯辰挑起眉,奇怪地看着周延风,“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现在案情的进展状况?” 她摇头。 “据我所知,”周延风坐到沙发上,双手并拢,表情是从未在她面前显示过的严肃,“警方现在抓着三件事不放:第一,最重要的也是你自己犯下的错误……” 芯辰睁大眼。 “就是你和傅明析一起去海边的那一晚——尹小姐,你对警方撒谎了对吧?你告诉他们你是因为策划案写不出来,心理压力大所以找人一起去海边喝酒,对吗?” “是。” “而警方通过调查得到的结果是,策划案早就在前一天就传到宝茹邮箱里,而同一天,宝茹就把策划案交给她老爸,也就是你的顶头上司。” “SHIT!” “第二件事,据警方调查,傅明析遇害的那一天,他的公寓——也就是遇害地点——一直在重复播放一首钢琴曲,是哪首钢琴曲,相信不需要我说出来你也一定猜得到吧?” “是的。”致爱丽丝。 那天早上,他们在整整听了一夜的《致爱丽丝》后又回到明析的公寓,让音乐继续。 优美的琴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回荡在她的脑海里。 周延风继续说:“第三件事,据警方的最新检验结果,死者死亡的前一个星期内,他的车里除了你和他自己的指纹外,检查不到第三者的指纹。” “你说什么?”这下,便纵满脑子都是钢琴曲,芯辰也错愕地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明析的车里只有她和他的指纹?这怎么可能? 周延风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也觉得奇怪。在接这个案件前我有调查过,傅明析的风流史很多人都有所耳闻。据说他的最高纪录是一个星期内换过二十六个女伴,这样的一个男人——抱歉,我无意抵毁你的朋友——不过说实话,这样的男人让他一星期不约会其他女人,我觉得,可能性并不大。” 周延风用尽可能委婉的语气说,可是再怎么委婉,明析的风流还是在言语间流露而出。 是的,他是这样一个英俊风流又多金的男人,是这样一人有魅力的男人,这种男人即便不主动出马,愿意倒贴投入他怀抱的女子也永远如过江之鲫,怎么可能连续一个礼拜都不和其他女人约会?而且,那个礼拜里她和他也只见过一次见哪。 就在她心情跌到最低谷的那一次。 “你平时得罪过人吗?” “没有。”除了宝茹,除了家人,除了关竞风,除了A大那群学生,其他人芯辰向来不会特意热络也不会特意结仇,不可能去得罪谁吧? “那就难办了,”周延风用拇指摩挲着下巴,看上去就像电视剧里的福尔摩斯,“那么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性,就是那人和死者有过节,而天时地利人和,刚好那阵子你和傅明析走得最近,所以挑中你作替罪羔羊。” “那我不是很倒霉?” “确实。” “Shit!”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周延风问她:“警方这几天有找你吗?” “没有,我有个朋友,可能向警方施加了压力。” “哦?宝茹?新辉?” “不是。” 他笑了:“那一定也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毕竟能做到向警方施压,光有财有势也未必能行。” “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答,在芯辰疑惑的目光下,周延风只是笑了笑,把话题移开:“既然警局没有再找你,那么依目前的形式来看,我们表面上干脆就先按兵不动。他们不找我们,我们就有多远走多远,所有调查都暗地里自己来。” “好。”芯辰也同意。 敌不动,我不动。待敌动了,我方再伺机而动——随机应变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吧?虽然把着手调查此案的公安局称为“敌方”的确是有些过。 只是奇怪的是,自那天起已经许久没有和她联系过的所谓“警方”,就在周延风向她出谋献策的几天之后,出现在她面前。 而且随同人正是那天生气得把她轰下车并且连续好几天都对她不闻不问的关竞风。 “今晚在颜医生的咖啡厅里见,八点,自己来,不准迟到。”冷冰冰的一条短信传过来,尹芯辰正在和宝茹开会,讨论新一期的营销策划案。 突然间,微微失神。 “芯辰?芯辰?” “嗯?” “你怎么了?” “没。” “真没事?” “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策划案突然被全部收起,当芯辰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Case上,就见宝茹已经把所有的资料收回,合上。 “回去。”她言简意赅地对着芯辰说出这两个字。 “啊?” “我说,回家,从今天开始,公司准你一星期假。” “什么?”突来的话让芯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放假?” 宝茹的秀眉拢起:“不然你这个状态怎么办事?回去休息几天再过来。” “可是……” “你大还是我大?” 当然是你大——你姓夏,你是营销总监,你是上司,这间公司是你家的——她敢说自己大吗? 在宝茹坚决的态度中,芯辰恭敬不如从命,接受了这突而其来的假期。 不过这样也好,不是吗?如此一来,她就有足够的时间逛街购物化妆打扮,继上次的不欢而散后,精神奕奕得像什么坏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到关竞风所说的咖啡厅等他。 颜医生的咖啡厅——会这样称呼事实上是因为这家咖啡厅的老板同时也是一位心理医生。而更巧的是,刚好就是芯辰的心理医生。 那一年,谁都已经记不起到底是多久之前的那一年,芯辰和关竞风第一次剧烈争吵。他说她犯了错,巨大的让人羞耻的根本就不应该在她身上出现的错。于是他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之前,不顾芯辰的挣扎硬是把她押到福州的一家大医院里,让医生冰冷的器具伸入她的身体里,拿出某些东西。 之后的那一段时间,她的灵魂就像是同那些被移除的东西一起协商好似地,离开了她的身体。任凭关竞风手段用尽,芯辰就是不声不响不吵不闹。最后,他把她送到了那个所谓的“颜医生”面前。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芯辰不记得了,只是怎么也忘不了的是,不论经过多少次的心理治疗,不论经过多少回的循循善诱,在关竞风眼里,她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和从前完全不搭边的坏孩子,并且再也回不去。 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 芯辰早早地来到咖啡厅。因为闲,吃了晚饭她就自己开车过来。 这家咖啡厅刚好就在关竞风公寓的楼下。颜医生今晚不在,芯辰叫了一杯摩卡,发了半个小时的呆,然后才透过落地窗看到关竞风的布加迪驶进外面的停车位里。 熄火,开车门,熟悉的高大身躯从驾驶座走出。关竞风下车的动作芯辰即使不看也能在脑海里描绘出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行事向来雷厉风行的他在下车后总会习惯性地往副驾座看一眼,稍稍停驻,然后才锁车,走往目的地。 芯辰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这个越走越近的男人。今天他穿了一条黑色的长衬衫,袖子随意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踏着沉稳的步伐朝咖啡厅大门走过来的样子,略带慵懒,略带不耐,却一如既往地惹来路人甲乙丙的侧目。 只是早已熟悉这类目光的关竞风熟视无睹,目标明确地走进咖啡厅。 “还有一个人。”一进门就找到芯辰的位置,关竞风坐到她对面,没什么表情地说。 “相亲对象?”芯辰一听他这口吻就知道此行的用意。 关竞风点头,叫来Waiter要了杯蓝山:“很快就到,你也认识的。” “我认识的?” 说时迟这时快,就在她话音甫落,另一辆车便开入临近的停车位。车前灯隔着落地玻璃照在这边的座位上,尹芯辰转过脸去,就看到一道和关竞风差不多的身影从车上出来,那习惯性嚼在唇边的浅笑,那高大强健的身型,那利落的走路的姿态—— “余绍廷?”芯辰错愕地看向关竞风。 “这年轻人很有前途。” “可你不是在……”一时间,尹芯辰找不出任何语言来美化关竞风在警局替她做的那些事。不过很快地,她又反应过来——关竞风需要警方,而身为警方的余绍廷又让他感觉“很有前途”,最重要的是,这位“很有前途”的余组长刚好负责的就是她的案件——所以,何乐而不为? 关竞风没有接芯辰的话,很快,余绍廷也发现了他们的位置。 “抱歉,局里有点事,来晚了。”那抹浅笑从老远的地方便一路对着她走来,余绍廷拉开关竞风旁边的座椅,坐下:“尹小姐你好,又见面了。” 芯辰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好? 见了你老娘就觉得很不好? 不不不,此刻他是关竞风邀来和她相亲的人,更何况经过上回她精彩绝伦的表现,关大总裁到今天还是一脸僵尸状,她要是敢再明目张胆地犯一点错,姓关的那张脸会拉成什么样? 呵,原来啊,在潜意识里,她还是这样在乎他的心情啊。 芯辰在心里替自己苦笑。 “你好。”最终,尹芯辰说出的是这两个字。 “我们见过了,而且印象挺深刻的,不是吗?”那抹浅笑不待关竞风介绍就主动朝她搭讪,那能言善道的样子,销售员不做跑来当警察真是太可惜了。 芯辰懒懒一笑:“是吗?不知道余Sir的所谓印象深刻指的是什么?” 关竞风不悦的目光立即射到她身上——咦,态度不对吗? 好吧,她承认,适才的口吻是有点嘲讽。 可是人家余警官似乎大人有大量,一点也不介意:“方方面面。” “包括美貌、性格、行为举行?所以余Sir一听我们‘关叔叔’说我需要找结婚对象,就迫不及待地前来应征,是吗?” “尹芯辰!”压抑而愤怒的声音立即响起。 “关先生,没关系。”余绍廷却一点儿也不介意,“我最欣赏的就是尹小姐的伶牙俐齿。” 他微笑的眼定在芯辰身上。 芯辰眼角的余光却定在关竞风身上。 可关竞风的眼里却仍盛着怒气,那一脸寒霜似在提醒她小心说话。 好吧,他真的真的是很想把她嫁出去呢,真的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她滚呢。 那么,好吧,她滚了。 一瞬间,芯辰脸上那些有关嘲讽、不屑、不满意的负面情绪全被收拾得一干二净——演技一流得完全可媲美茱丽娅.罗卜茨——随后这位可媲美大嘴茱的美人儿一脸兴致盎然地将身体往前倾——总而言之,此时此刻,余警官面前坐着的就是一位很有兴趣和他搭讪的美女:“哦?我的表现是伶牙俐齿吗?余Sir,你简直是伯乐。” “言下之意是,尹小姐是千里马?” “够资格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 极轻易地,氛围瞬间转为温情,余绍廷和芯辰面对着面,就像所有正常的相亲男女一样,对彼此交代了自己的职业、年薪、爱好、家族以及交友史,说到一半时,芯辰甚至还很惊喜地发现原来两人还有共同的兴趣爱好—— “真的吗?很少听说有男士喜欢看电影的。”她“惊喜”地说。 “我一般比较喜欢伦理片,或者科幻。”他微笑地回答。 “太巧了,我也是!”她“惊喜”。 “真的?最近就有一个很不错的科幻片,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他“更惊喜”。 “盗梦空间?” “宾果!” “太棒了!” 是的,太棒了,关大总裁就在短短的二十分钟里被成功地冷落到一旁,这两个相亲对象看上去实在太对盘了,就连想热络一下大媒人都没那个心思。 可关竞风也一定不是个有经验的媒人——大凡有经验的,谁会不不知道这时该功成身退啦?就他关大总裁还坐在那里,强大的气场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别扭劲儿,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得。 “那么,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呆会儿就去看怎么样?” “关先生,一起去吗?”余绍廷表情愉悦,成功地将这句话演绎成了全礼貌性质。 芯辰也仿佛到现在才重新正视关竞风的存在,还没等他回答,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充当代言人:“不用了啦,关叔叔没准呆会儿还有事呢,是吧,‘关叔叔’?” 她微笑地看着他,发现关竞风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到自己的插话后一沉,就像是在跟谁生气般。 不过,他又能生谁的气呢?这不就是他让这两个人来这见面的最终目的吗? 芯辰看着他,看着这张黑着的脸,将自己的表情调成迫不及待状——迫不及待地想让关竞风点头说“是的我还有事”,迫不及待地想和余绍廷去过二人世界。 “是,你们去吧。”终于,关竞风口吻平淡,转向余绍廷:“绍廷,晚上有劳你。” “哪的话?能和芯辰一起看电影是我的荣幸。”刚刚的二十分钟里,他们对彼此的称呼已经再自然不过地从“余Sir”“尹小姐”升华成“绍廷”和“芯辰”。 关竞风再次颔首,起身,深邃的眼直到离开咖啡厅,也没再看芯辰一眼。 “好啦,人都走了。”身边的声音传来,尹芯辰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目光早已粘在窗外的某一处。 她连忙回过神来,就见到余绍廷笑得有些暧昧的脸:“现在才看,不嫌晚吗?” “什么?” 他笑了笑,看着那杯蓝山还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票订好了,喝完咖啡就出发吗?” 《盗梦空间》一上映就受到无数好评,可是芯辰在乌漆抹黑的电影院里坐了近两个小时,其结果除了感叹莱昂那多再也回不到十年前那个俊秀的Jack之外,一无所获。 电影之后,余绍廷建议一起去海边。 “急着回家吗?” 芯辰无所谓地耸耸肩。 余绍廷的车早已在两人走出咖啡厅时就被他抛到咖啡厅门口,芯辰开着她的莲花,一路从咖啡厅驶到电影院,又从电影院开到无人的沙滩上。熄火,静坐,望着夜幕下的海洋。 闽南冬夜的海风温柔地将它的波浪一阵阵吹送过来,在月光下,轻盈得如同芭蕾舞裙。 扭开车里的音响,那一曲《致爱丽丝》瞬时倾泄而出。这一次,是那个开头伴有海潮声和海鸥鸣叫的版本,配合着窗外清晰可闻的海浪拍打樵石的声音,一时间,竟亦真亦假,亦幻亦实。 “貌似你很喜欢这支曲子?”余绍廷突然开口。 “哦?” “你的手机铃,还有车上的CD。”芯辰刚刚在看电影的时候接了个电话,想必余绍廷就是在那时听到的。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也许吧。只是……什么叫喜欢?什么又叫不喜欢?” 去做,一直在做,从始至终地做,便叫喜欢吗? 就像她刚刚在关竞风面前表现得那么开心,她在他面前,和另一个人聊得那么开心,她总是喜欢在他面前和别人装成聊得那么开心,从始至终地开心,那么,这就叫喜欢吗? 天知道那一刻她为什么要那么幼稚地做着,在关竞风面前,抓过余绍廷就是一副相见恨晚一副巴不得八百年前就是旧识的样子。然后一边这样做、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再然后,当她看到他转身离去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先她而去——是,是,也许他真的生气了,也许他真的不开心了,也许她真的达到目的了——可是,可是天知道她的心情为什么又要这样从天堂坠入地狱,在始终微笑的余绍廷面前,突然间,再也扯不出一丝丝笑容。 然后,她也承袭了他的面无表情,面无表情地去看《盗梦空间》,面无表情地和眼前这个应该是不明所以可笑容却意味深长的男人来到这片沙滩上。 十一月的海风一如前往,温柔地吹动波浪。 “知不知道为什么关先生会选中我?”余绍廷突然挑起另一个话题。 “什么?” “为什么,”他转过脸来,正对着芯辰,“我是说,为什么他会选中我今晚来和你相亲,你知道吗?” “不知道。” “因为整个局里只有我相信,你不是凶手。” “你相信?” “为什么不?” 呵,原来余绍廷是站在她这边的。可是此时此刻,当她发现这件本是值得庆幸的事时,为什么又一点雀跃感都没有了呢? 余绍廷看着芯辰不甚欢喜的表情:“其实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什么?” “虽然在外界看来,关先生一直以你的叔叔自称,可严格地说,你们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说得更直白一点,你不会介意吧?” 她摇头。 “说得更直白一点,你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两个事实上没有什么千丝万缕关系的男女——” 芯辰的心突然间“咯登”一跳,就在听到那句“没有什么关系的男女”之时。 可是不可以,不可以这么明显地表现出来,因为余绍廷正带着那道意味深长得令人发毛的微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而且据我所知,你们更不是情侣关系。” “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关先生会这么不顾一切地帮你?到目前为止,他换过三个律师,每周到警局和我们局长泡两次以上的茶——据我所知,关先生也并不是什么闲人甲吧?那么大的生意摆在那儿不去做,却跑来和警察局局长泡茶?” 说到这,余绍廷顿了一下,那双桃花眼更紧地盯着芯辰的脸:“也许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真正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不明白关先生是费了多大的劲想把事情压下来。可是芯辰,这是为什么呢?照理说,关先生也并不是什么仁慈过头的人吧?” 他看着她,凭尹芯辰女性的直觉,眼前的这个男人看着她,微微笑,态度温和有礼,可是他的眼,他的眼里却盛满了探索和不容质疑的质问。 芯辰努力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无所谓之极:“因为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从小看着我长大,我们虽然不是亲人,可是我们之间有着完全无异于亲人的感情。” 而那种感情,叫“亲情”。 亲情。 这么多年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的亲情。她从开始的自然而然转变成最后的完全不自然不愿意不肯承认却一再告戒自己要承认的亲情! 就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吧? 余绍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可是芯辰,”他的声音低沉得犹如呓语,“芯辰,我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不然是怎么样的?不然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在尹芯辰十几年的成长过程中,有很多时刻她也这样想过。很多次,她需要一个同盟,听她描述,描述完与她共同分析探讨,然后告诉她其实尹芯辰你真的想太多了,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你说他为什么会那么关心你?你说他为什么那么严格对待你?因为他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啊,毋庸置疑啊,尹芯辰你那颗龌鹾的脑袋到底是想到哪里去了啊?为什么这么简单明了的事实摆在你面前你就是可以一次次无孔不入地把它们拐过弯想到另一号情况上面去? 是的,她就是这样一次次自行拐弯了,曲解了,然后再让关竞风一次次用圣人般的表情语句将她强行扭回正道。 一次又一次,她的灵魂声嘶力竭地追问他:难道你看不到我的变化吗?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吗?难道你没看到我突然拔高抽细的身体看不到我发育良好的胸部吗?难道你看不到那些徘徊在我家楼下只为给我送早餐的青春期男生看不到我已经产生恋爱能力了吗?难道你看不到我身体里流淌着的那些和你丝毫没有关系的血液正在沸腾燃烧,它们有好几次几乎要冲出我的身体奔向你吗? 可是,他视而不见! 所以到最后,尹芯辰没有找到这样的同盟也没有问出这样的话。因为关竞风永远有办法在她想太多时用各种方式让她明白,其实一切只不过是她自己的痴心妄想。而那些方式不是刻意的,而是自然而然的、不经意就流露出来的、顺从内心的表达,用他严肃的脸,批评的语气,不待见的态度,以及……严父惨出败儿的悲愤状! 可是今天,这个与她仅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却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破她最心底的秘密。他竟然在她最需要倾诉的时候迟迟不出现而一出现就自动挑起话端和她讨论关于她和关竞风之间的关系,而他所暗示、所涉及到的那种关系,就是她十几年来做梦都希望但却一次又一次被关竞风扼杀在摇篮里的关系!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芯辰也看着他,唇边微微勾起,做出微讽状。 能让他看出来吗?眼前这个明明带着强烈考究可唇边的笑却漫不经心的男人,她能让他看出来吗? 开玩笑!她是谁啊?她可是智商一百六的尹芯辰哪。情商纵使再差,也要表现出一副不是蠢货的样子吧? 余绍廷表情不变:“我以为,你们之间,应该还有其他因素存在。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和一个漂亮女人……” “哈!”尹芯辰就像是听到什么超搞笑的笑话,“天哪!天哪天哪天哪,你是来和我相亲的吧?你没看到我们‘关叔叔’有多巴不得我赶紧嫁出去好让他省却麻烦吗?余绍廷,你不是真心想和我结婚的吧?你是来当卧底的吧?” 她的语气充满玩笑的意味,可哪句真哪句假谁又知道呢? 余绍廷也不是蠢货,可她哈哈大笑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太像被娱乐到了,开玩笑的口气实在是太像在开玩笑了——这,的确不是好对付的人哪。 唇边那抹漫不经心的笑再起,余绍廷也进入状态:“是啊,我就是来卧底的,怎么样,怕吗?” “怕?”芯辰的语气前一秒仍在玩笑状态,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微妙地一转,“其实……我觉得真荣幸。” “哦?” “不是吗?老天爷连卧底都给我挑这么英俊的。”她微俯下身,纤纤玉手撑着精致的面孔,以一种最摄人心魄的状态呈现于余绍廷面前。 呵…… “那么我也真荣幸。”他也俯下身,让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鼻碰鼻。 “哦?” “老天爷连任务都给我指派这么美丽的。” 其实她也是会调情的对不对? 全世界对帅哥有勾引能力的不仅是夏二小姐一人对不对? 一整晚,她和余绍廷就坐在海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整个氛围像极了在酒吧里初次见面,他想和她上床,所以点了杯酒,从人生聊到哲学再聊到心理学,可聊了一整个晚上,海天交接的那一处已经光明乍现了,他们才从尼采转移到弗洛伊德,而迟迟进不了那个已经预订好的房间。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在海边渡过一晚,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吗?”离开沙滩后,芯辰载余绍廷回到颜医生的咖啡厅外,他下车准备往自己车上走去的时候,芯辰对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 余绍廷顿了一下,随后转过头来。 “一整晚的时间,其实也挺快的,不是么?” 他笑了:“是。” 什么也不必多说,从这样的笑容里,芯辰已经知道余绍廷明白她话有所指,并且也已经相信。 那么和这个俊男在沙滩上呆了一晚上,便纵彼此将表情调到最暧昧最热切的样子可眼底还是最不怀感情的冷静又怎么样呢?至少,他相信了那一个晚上,她和明析在车里什么也没发生。 车子抵达公寓时,天已大亮。芯辰泊好车,走到楼梯的时候,余绍廷的电话刚好挂过来:“到家了吗?” “到了。”她回答,顺势附上一句:“你呢?” “也到了。” “好。” “那先休息一会儿吧。” “好。”芯辰笑着将电话挂掉放进包里,在里头寻找钥匙的痕迹。 而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冷不妨在耳边响起:“不要告诉我之前的一整晚你都和电话里的那个人在外面混!” 冰冷而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不用转头尹芯辰也知道是谁。 她寻找钥匙的动作不变,找到之后拿出来,开了门,才漫不经心地回应:“那个人是你介绍的,你看好他,说这个年轻人还不错,不是吗?” “所以你就和人家在外头呆一整个晚上?你们很熟吗?第几次见面?第二次!第二次见面你就能这样没脸没皮地和人家在外面混一个晚上?!”门一打开,关竞风不由分说地扯过芯辰的手臂,“砰”地一声踢上门,还没进大厅,就在玄关口,劈头盖脸的教训就往芯辰脸上砸下来。 她这时才正眼对向他的脸。这一张脸不出意外地盛满愤怒。除此之外,不同与往的是这一刻她竟然还在那上面看到两颗黑眼圈。 “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你说呢?”关竞风的双眉皱得可以夹苍蝇,“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能和个刚认识的人在外面呆一整夜!” 芯辰的眼还定在那两颗黑眼圈上面,压根儿没注意关竞风后面的指责有多愤怒。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尹芯辰!”这句话在关竞风耳里却成了逃避,“别给我扯开话题,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出状况!” “什么状况?”芯辰不明所以。 “你说呢?一个刚认识的人你就能和他在外头呆一整晚,你很了解他吗?你们很熟吗?要是出了事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然你是要我怎么做?”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第一个你嫌我态度不够热情,好,我听话,第二个我够热情了吧?你又骂我没脸没皮。呵,说真的,‘关叔叔’,你不觉得自己太难伺候了吗?” “你……” “或者,你根本就是舍不得我嫁出去,所以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无常周而复始?” “尹芯辰!” 你看吧,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她原本用微讽语气问出的其实饱含紧张的试探的问话,就是这样再一次轻易地被关竞风用“你做梦”“你脑袋坏”“你有病吗”的表情一巴掌打回原形。 呵,那么余绍廷,你又在怀疑些什么呢?你那颗精明的脑袋到底还打算转到哪里去呢?你可知,你那样该死的怀疑真的会更该死地撩拨起我那颗被自己一次次强行控制跳动频率的心,让它再一次可笑地跳动得难以收拾,然后再一次以失望结束? 长辈式的训话还没结束,就和上次一模一样地,手机铃突然响起。 这一回是关竞风的。 芯辰趁机转过身,将自己移到洗手间里的洗脸台上,用冷水泼打自己漏洞百出的倦容。 关竞风不悦地接起手机:“什么事?” 那头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使得他原本就紧皱的浓眉看上去更加不得舒展——芯辰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迎面而来的就是他这副诸事不顺的表情:“有人和我们抢生意?好,王有为有什么要求?……加大广告投入?不可能……算了,你把王有为的电话给我,我亲自和他说……” 关竞风的脸乌云密布,只是……他刚刚说什么来着?王有为? 熟悉的名字响过耳,等他一挂上电话,芯辰就问:“是‘科荣’的王有为吗?” “是。”关竞风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突然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瞪向她。 不过也就是这一瞪,尹芯辰肯定了方才自己脑中的联想。 “就是上次在KTV里,你看到的我身边的那头醉鬼?” 关竞风瞪她一眼,没有否认,只是转过身拣了最近的一张沙发坐下,继续翻看他的手机。 芯辰跟着坐过去:“很麻烦吗?” 他没有回答。 “要不要我出面和他谈一谈?” 这下关竞风的眉头又拢起:“你认为你谈比我谈还有用吗?” “那不一定啊,总是个办法吧,不试看看谁会知道结果?而且,那个王有为似乎还蛮喜欢我的……” “尹芯辰!”显然这句话大大挑起了关竞风的不满,“怎么,你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吗?” “还好吧……” “够了,给我老老实实教书去!一个女孩子成天这样抛头露面,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陪酒和被陪酒’,有意思吗?” 不留情面的教训直接指向上一次在KTV里巧遇的场景。 尹芯辰脑海里的乌鸦齐齐飞过:“是吗,女孩子不能抛头露面吗?那么‘关叔叔’您那天搂着个穿得那么少的左延清又是去做什么呢?” “你……” “行,”她一笑——知道再闹下去两人肯定又是吵个没完没了——她轻轻笑了一下,有点自嘲地,“那我就不掺和了,明天您就自个儿抛头露面去,而我,将会按照‘关叔叔’您的吩咐,和绍廷继续明天的约会。” 关竞风的脸色又一僵:“你到底懂不懂含蓄?怎么端着点都不知道!” “是吗?那您说说,关叔叔,我想陪您去赴约您不肯,那好,我找别人约会去行了吧?可您又说我没脸没皮——好吧,”她的语气真的是谦虚得可以,“既然您这么经验丰富这么有脸有皮这么懂得为人处理的原理,那么劳烦关叔叔您和我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一方面表现得不像个死人,一方面又表现得不像个不要脸的荡妇?” “尹芯辰!到底是谁整天教你说这些不三不四的废话?你现在是大学老师知道吗?谁让你动不动就说这种不入流的话?” “……” 话题到底是怎么扯到她职业上的? 芯辰揉揉眉头,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的表情调成某种微妙的样子,让关先生即便代沟巨大也一看就能明白她现在想表达的是“鸡同鸭讲”。 话说回来,其实他有什么立场这样批评她?根本就没有! 你见过年轻有为的上市公司老总,外貌俊美,气质高贵,一言一行时刻彰显着王者风范,却动不动就对着一个弱女子大吼“你他妈的是不是脑袋坏了”“你他妈的到底是在搞什么鬼”“你他妈的是神经线短路了”?你见过吗?见过这种看着很有气质可一开口就是三字经的男人吗? 到底有什么立场教训别人? 芯辰在心里很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当然,还没有不怕死到直接哼出声。 关竞风还站在那儿准备继续他的再教训,脸上那两颗黑眼圈因怒气而更显暗沉。 突然间,芯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管是直觉还是下意识还是内心深处那种掩盖不住的该死的关心,反正一切都催着她赶紧让关竞风去休息一下。 所以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转身往房间走去:“好困!我先去补眠了,要约会就得有个理想状态。关大总裁,我看您也该先去休息一下,看是要回家还是直接在客房睡一觉——我一点也不介意,反正您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不是吗?” 4、致爱丽丝 关竞风一定非常地生气,可是她不管——反正,她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负责惹他生气,不是吗? 一沾上床,尹芯辰几乎是立即跌入梦乡。 那里面,阳光美好,空气清新,一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少女于深闺中,坐在音乐盒前,聆听着贝多芬那曲优美的《致爱丽丝》。 那一年的她,十六岁,就在生日那天发现了人生里最重要的一种感情。她满怀憧憬地等那个人回来,她甚至已经在想要用什么方式向他表达那样的情感,可是,他回来了,却已经不是孑然一身。 站在他身边的高挑女子,穿白色衬衣和宽松的蓝色牛仔裤,及肩的纯黑色卷发,浑身散发着留洋气息。 关竞风介绍说这是他一位客户的女儿,华裔英国人,可是很快,她将会随着他成为正式的中国人。 “芯辰,这是季阿姨。” 季阿姨? 是吗?——季阿姨?别说笑了!她才几岁啊?明明才大不了她多少岁,可是关竞风却硬是要在这个女人头上安上“阿姨”的光环,就为了配合他“关叔叔”的身份为了让所有人都诚心诚意地恭喜他抱得美人归吗? 他们交往了三个月,仅三个月,关竞风就宣布要和他的华裔英国人结婚。 尹芯辰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所有人都在酒店的大堂里开心地谈笑诚心地恭贺事业初俱的关总裁,其中以她的爸妈为最——他们简直像在为自己的儿子主持婚礼一样开心——只有她,只有她一个人傻逼般地在厕所里痛哭了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里,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存在,连她亲爱的父母都忙着向那位英国小姐介绍一个接一个的来宾,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存在。 那天晚上,她抱着那个巨大的音乐盒入睡,贝多芬谱的曲子是多么欢愉呀,可是那一晚,却忧郁地在房间里响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那个叫季红琴的女人开始遍布于她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和关竞风经常过来她家吃饭,于是芯辰开始在学校吃午饭。 她和关竞风经常捎着礼物来看尹父尹母,于是芯辰决定搬到学校住。 她和关竞风经常到学校看她,于是芯辰开始和同学到外头玩。那些同学里,有男有女——别想歪,她并没有染上什么恶习成绩也没有下滑。她的成绩很好,甚至比从前更好。因为在无数个夜里,她必须把自己丢进那些该死的令人头痛的数学题里,用以抵抗那些更该死的思念。 巨大的音乐盒被她带到宿舍,因为怕吵到其他同学,她再也不敢在三更半夜打开它。她只能沉默地看着音乐盒质地良好的丝绒表面,回忆当打开它时,印入眼帘的那场盛大舞会,还有当舞会结束时,那两个趴在桌上的认真的男女。 只是这样的场景,他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手机响起时,尹芯辰还沉浸在梦中那首《致爱丽丝》里,可是它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逼真并且断了也会再重新再响起来,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倏忽间,她睁开了眼。 大把的午后阳光从敞开的窗帘间穿进来,盈满整个房间,让芯辰恍惚的大脑持续了将近三秒钟的呆滞。 然后她听到床头柜上那把手机一边震动一边号啕的声音,优美的《致爱丽丝》锲而不舍地响着,芯辰有点恍惚地拿过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关竞风”三字。 一时间,芯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之间的界限,迷迷茫茫按下接听键,凑近耳,就听到关竞风不悦的声音:“该死,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呃……嗯?” “我说,你该死的做什么去了,怎么到现在才接电话?” “我……睡觉啊。” 对面的人很明显地一滞:“睡觉?” “是啊。” 一阵怪异的沉默通过电话线传过来,大半晌,关竞风半试探的声音才又响起:“自己一个?” Oh god!他到底想到哪去了? “关竞风,我可以回敬一句‘你去死’吗?” “……” 尹芯辰秀眉拢起,她发誓,如果关大总裁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赏他一个白眼。 而那头在再一次的沉默之后,有两道听上去很假的咳嗽传过来。 过了好一阵子,关竞风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理由十足:“是你自己说今天要和绍廷出去约会的。” “有吗?”有吗? ——哦对,对对对,是她自己说的! 原来她已经睡了超过二十四小时,从昨天早上一沾床就开始睡,睡到第二天下午两点半——看,墙上的挂钟不正指着这个时间吗? “哎呀,还好有你提醒,要不然我都差点儿要把这约会给忘了。”芯辰的大脑迅速转弯,“看来我得快点起床了,这约会时间都快到了——对了,你现在不是在公司吗?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有事吗?” 那一端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默,让尹芯辰开始考虑要不要认真研究一下今天关竞风那便秘般的说话速度,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 又一个大半晌,关大总裁的声音才慢悠悠地传过来:“把约会推掉。” “啊?” “晚上和我去酒店。” “干什么?” “该死,你是睡傻了吗?当然是去和王有为吃饭!” 满房间的衣服横七竖八地摊在床上、椅子上、梳妆桌上甚至地板上,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简直就是个二手服装交易市场。 而在这个市场里晃来晃去的尹芯辰就像一个挑剔的顾客,这件拿起来——颜色不对;那件拿起来——不行,太随便;另一件——不行,太性感。 老天爷,她是患有选择困难症吗?为什么好几十件的衣服应有尽有她就是选不出一件可以穿出去陪关竞风应酬的? 除却醒来后到楼下打理头发的时间外,她已经在房间里磨蹭了两个小时!天哪,为什么她的衣服那么多可就是感觉没有一件适合在今晚穿出去给关竞风长脸? 一下午的时间就耗在这件事上,整个衣柜被芯辰翻了又翻,等到傍晚关竞风来电时,她才刚确定要穿哪一套衣服。 他说:“我在楼下等你。” “你到了?” “半小时后到。” OK,刚好让她化完一个晶莹剔透的妆。 尹芯辰连忙挂上电话,抽出化妆棉开始打理自己的脸。 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皮肤好得不像话,乖乖吸进所有的护肤品,使得妆容自然又服贴。楼下发型师精心打理的卷发泼墨般垂在肩上背上,然后,她换上已经在衣柜里闲置了大半年的黑色小礼服。 这是去年和宝茹去香港血拼的时候,她说很适合芯辰于是不顾她的拒绝买下来友情赠送的。因为宝茹说这条小礼裙很性感——“刚好适合你这种大胸部的女人穿”。 好吧,是的,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胸部有多大——其实也不是很大,至少和乔丹比起来,这也不过是小儿科而已。可是和许多南方女子比起来,套用宝茹的一句话“你这种三十二D的女人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没有,她一点也没有不满足,事实上尹小姐满足得很。看着镜中如实映出来的效果,上面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开始泛出一丝愉悦的笑意。 宝茹说它性感,可事实上这条裙子一点儿也不暴露,只是因为设计得当,可以让穿上去的身材一览无余,性感而不显肉感,反而有一种醉人的、介于御姐和萝莉之间的朦胧气质。 打扮成这样应该够给关竞风长脸、够条件把王有为迷得神魂颠倒事半功倍了吧? 芯辰在心里排演了一遍晚上在酒席上准备说的话。时间分分滑过,很快,约好的时刻到来了。 她在最后一遍检查好妆容并淡淡地上了香水后,拿起跟小礼服同色系的包包下楼。 跑车亘古地等在那里,不待关竞风回过头来,她径直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正坐在那里按手机,听到开门声后漫不轻心地瞥她一眼,随后打算重新定到手机上的目光一顿,折回来,定到芯辰身上。 Bingo!就是这个效果—— 连关竞风那张千年不变的僵尸脸都能瞬间转化成这种表情,那么,姓王的就更不用说了吧? 芯辰唇边的微笑轻勾起,看着关竞风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以及下意识地将她从头到脚一扫而过的目光—— 令人心醉的香水味下,是精心洗吹后的长卷发,精致的妆容,用唇彩还是唇冻修饰得娇艳欲滴仿佛等着人前来索吻的红唇,还有那一条……完全掩盖不住火辣身材的黑色连衣裙—— 该死! 火光石电间,关竞风的表情急转直下:“你怎么穿成这样?” 芯辰的笑容顿时僵住。 某一瞬间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因为那一刻关竞风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的的确确百分之百就是惊艳,绝对没错。可是还不到一秒钟,他的表情突然急转直下,问她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她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她为什么要穿成这样难道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可是—— “去酒店谈个生意你有必要穿成这样吗?我是让你去学东西的,让你去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生意,你以为我让你去陪酒?”关竞风冒火的双眼紧紧瞪着芯辰身上的黑色礼裙——该死,她穿成这样是打算去给谁看?王有为吗? 一想到那晚在KTV里这个该死的女人扶着那头蠢猪的样子,想到那头猪几乎整个身体都压到她身上那只猪手还不规矩地搁到不该搁的地方,而且,那晚这个该死的女人也是穿得不三不四,就像、就像……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上去换套正常的!” “你说什么?” “我说,回到你公寓里去,随便换一套衣服,只要正常一点,随便哪一套都可以!”该死,这颗蠢货一样的脑袋……再和她说下去他一定会发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芯辰的情绪立即被激到半空中:“什么叫‘没有为什么’?莫名其妙!难道这套衣服不正常吗?” “你不会去照照镜子吗?”关竞风别过头,重新将目光集中到手机上。 “我已经照过一百遍了!” “那就再去照一遍,用正常的眼光再回去照一遍。” “照你妹!” “别再让我听到这些没营养的风凉话!”他的双眉微微一拢,但目光仍集中在手机上,看也没看她一眼,“现在,上去换衣服。” 冰冷的空气漂浮在周遭,不过不是她散发出来的。 关竞风浑身散发着某种怒气——可是,他气什么?忙活了一下午却徒劳无功的人难道是他吗? 尹芯辰气愤地瞪着身旁这一张脸,最后一次按捺住脾气:“你说,我这样穿哪里不对?我为什么要上去换衣服?” “别废话。” “这叫废话?是你自己无理取闹好吧?” 在某种酸涩感突然间丢人地滑过眼眶时,尹芯辰飞来一笔地想起很久前看过的一个电影:女人为了见心爱的男人,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化妆做头发选衣服,可是男人见到她时非但没有赞美一声,反而告诉她下次不用这么兴师动众了,自然点好,这样看着反倒很奇怪。 当时她和宝茹说了句什么来着?她说:“猪,实在是猪!他到底懂不懂她的心思啊?” 一个女人为你费尽心思,为你化妆打扮,为你放弃一整个下午的所有活动,难道就是为了等你一句差强人意的点评吗? 可是此时此刻,她眼前这头更蠢的猪竟做出比电影猪更差强人意的事——他叫她回去换衣服! 换衣服! 尹芯辰转过身,“砰”地一声推开车门,跨出去,头也不回地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关竞风不怎么带感情的声音:“动作快点,时间快到了。” 快你妹! 她飞快地往公寓走去,一口气爬上五楼,房门和车门一样“砰”地被关上,发出巨大声响。 然后,尹芯辰将自己整个人抛到沙发上,打定了主意一动不动。 是的,她知道不久后关竞风会批她什么。他会说她任性——好吧,你就说我任性吧。 可我再任性一百倍,也没有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像打发路边乞丐一样地打发我上来换衣服那样过分。 她坐在离门最近的那张沙发上,一动不动。十五分钟之后,手机开始响起。 响了大半天后终于断掉,然后,换成公寓的座机响。 铃铃铃,铃铃铃…… 再十五分钟后,关竞风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像要震破天花板:“尹芯辰,你是死在里面了吗?” 那样凶恶的声音就像以往每一次生气的样子。 “开门!” 芯辰依言站起,走了两步过去开门。关竞风铁青着脸站在门外:“你这是在做什么?连衣服都没换!” “我不换了。” “你……” “我不去了。” “你说什么?!”关竞风怒吼的声音简直和马教主在当年的琼瑶剧里有得一拼。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他难看到不能再难看的脸,看着他就像突然被人甩了一巴掌或者被人在严冬泼了一桶冷水,原本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受到史无前例的挑衅:“被批评两句就不行了吗?尹芯辰,你已经二十五岁了,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任性?!” 芯辰扯了扯嘴角——这叫被批评两句吗?只是批评吗?如果是的话,那么所有的批评她都可以接受,包括之前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却就像该挨千刀一样,她都可以接受!可是她不能忍受的是他不为所动,理所当然地漠视她为他做的所有努力。 这件衣服,这款妆,这个下午,还有从前从前,所有她努力为他而做的愚蠢的努力! 他一如既往,视而不见。 她可以回击的,可以把所有苦水在倾刻间全权吐嘈而出的。可是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她所能做的面部表情竟然只有扯一下嘴角,做出一个不够成功的自嘲表情:“是啊,其实我也想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到底该做什么才叫不任性。” 她选了这套衣服,她花了一下午时间打扮,她为了替他分忧解劳自告奋勇说要去和那个讨厌的王有为周旋去忍受他那令人恶心的目光,可是她做了这么多自以为是的举动,都错了。 她努力地学习,她快速地成长,她为了让他可以不必再操心她的学业事业硬是把自己逼成最优秀的样子。她为了可以更好地站在他身边,以女人的身份也好以女孩的身份也好,至少他带着她出去的时候可以让别人看到他身边的这个女子有才又有貌令他无尚光荣,所以她努力考上清华年纪轻轻进高等院校又到“新辉”任职。可是她做了这么多,都错了,他抛给她的,永远是不满意不认可不赞同的目光。 那么关竞风,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不算任性? 刚刚涌过眼眶的那种酸涩感竟然再一次丢脸地袭卷而来,尹芯辰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睛,握成拳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命令那种丢人的情况死远一点,绝对绝对不能在关竞风面前出现。 然后,她的双手握得都有点发抖了,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 场面顿时僵硬。 时间分分秒秒滑过,身后的人一声不响地还是立在身后。好半晌,一阵按动手机按键的声音传入芯辰耳里,随即是关竞风冷淡的声音:“王太太,把饭局取消。” “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 “你为什么又取消饭局了?不是已经约好了吗?” “我高兴。” 尹芯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震惊得彻底没有了语言,只是怔怔地看着这个完全不可理喻的人越过她往大厅里走去,随便捡了张沙发坐下,就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把一笔多么大的生意往垃圾桶里塞。 “关竞风,到底任性的人是谁啊?”好半天,她才咬牙切齿地从牙逢中挤出这一句。 可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翻了起来。她站在对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也不理会。 “好,你不去是吧?” 关竞风仍旧不为所动。 然后,她也不为所动地走过去,拿起他搁在桌上的手机,拨下秘书的电话:“喂,王太太吗?是的,我是芯辰,是这样的,关叔叔说他身体不舒服,晚上的饭局我代他参加。” “啊?”那一头的秘书老太太显然很吃惊。 “你和王总说取消饭局了吗?” “还没有。” “那好,我马上过去,是在丽晶酒店吗?” 三下五除二,把事情解决把电话挂上,还给关竞风。 他盯着报纸的眼睛终于抬起:“你做什么?” 芯辰的眼泪早已消停,嘲讽一笑:“化了一下午妆选了这么漂亮的衣服,不穿出去给人欣赏老娘心里不爽。要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丢人的话,那就有劳关大总裁您帮我看家了,谢谢。” 她也可以像他那样,对很多东西视而不见。 比如说,她明明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布加迪就停在公寓楼下,可尹芯辰还是视而不见地朝车库里自己那辆逊色得多的莲花走去。 再比如说,她明明知道关竞风黑了脸可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推门而出,看都不看他一眼的样子就像那晚在咖啡厅里他先她而去,毫不留恋。 然后在这样的视而不见下,芯辰坐进车里发动引擎,副驾座的车门突然“砰”地一声被打开然后又被恶狠狠地甩上,一副庞大的身躯挤了进来,不由分说拔掉车钥匙。 “开这种破车去谈几千万的生意,你好意思吗?” 早料到他的出言必定不会怎么友善,芯辰轻轻一笑,回过头瞥他一眼:“我想,相比于开什么车,王总更关注的应该是见什么人吧?” “尹芯辰!” “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该死的给我下车!” “你做梦。”她的声音轻轻地,用最温柔最优雅的口吻把这三个字吐出来,再也懒得和他大吼大叫,“不要再拖了,‘关叔叔’您看,‘我和王先生’约好的时间都快到了。错过了这次谈判,直接损失可是几千万的哦。” 关竞风脸一沉,一时间找不到话,瞪着她。 而她回给他的,是轻轻一笑,这会儿手一伸,就轻易地夺过他手中的钥匙。 她知道他的下一步动作会是什么,所以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发动引擎把车开出去——在这样的情形下,关竞风还敢把车钥匙拔出来吗? 车子迅速上路,芯辰稍稍瞥了瞥车上的钟表。在她和关竞风的争执下,原本从容的时间只剩下十分钟。 关竞风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座上,纵使芯辰的双眼紧盯着前面的路况,还是能轻易感受到他抿得死紧的薄唇,还有那皱得快打结的双眉。 然后,丽晶酒店到了。 下了车,关竞风就像和这辆可怜的莲花有仇似地,推门而下的时候不忘把怒气全撒到它身上。“砰”地一声甩上车门,走过来,粗鲁地抓过芯辰的胳膊。 “我警告你,”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关车门时一样凶恶,“你要是该死地敢离那姓王的少于一米,就别怪我不客气!” 包厢早已订好,在三楼。 当王太太看到芯辰和关竞风一同出现在包厢门口,某种惊讶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就被这位精明的老太太掩盖掉了。 只见她笑眯眯地先招呼关竞风坐到主位上,然后走过来拉过芯辰的手:“我说,我们芯辰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呀,今儿这样一打扮,差点都让老太太我认不出来啦。” 王太太是关竞风创业伊始便跟在身边的秘书,所以可以说,她也是看着芯辰长大的。 所以芯辰也笑眯眯而且声音温柔地反拉着她的手:“是吗?那我今天岂不是很漂亮?” “何止漂亮?简直是天仙。看来,”王太太笑得很和蔼的脸上划过一抹戏谑,“今天这笔生意咱是势在必得了呀。” 话甫说完,身后“啪”地一声自关竞风座位上传来,王太太一惊,回过头去,就见关竞风黑着一张脸将酒杯往桌上一摔:“王太太,怎么没点酒?” “酒?不是说等王经理来了再和菜一起上吗?” “我现在就要。” 可怜的王老太太满脸莫名,只是当疑惑的目光转回到芯辰身上时,火光石电间,一抹了然闪过。 她朝芯辰眨眨眼,一副“看你又造了什么孽”的表情,然后脸上又重新挂上一抹笑,走出包厢。 这两个别扭的人哪,到底要叫她王老太太说些什么呢? 算了算了,她还是当个无关痛痒的路人甲好了,毕竟年轻人的事啊,她是怎么也掺不透的。 芯辰在王太太出去之后挑了关竞风对面的位置坐下,因为餐桌是圆的,依照圆形直径的原理,这是离关竞风最远的位置。 当然,原本下意识地认为她该坐在自己旁边而且也已经下意识地拉开旁边座椅的关竞风,一看到芯辰的动作,那双浓眉又立即拢起。 而当然,她装成没看到。 要发火也来不及了,此刻包厢的门口响起两下敲门声。芯辰回过头去,下一秒,王有为惊喜的声音响遍整个包厢:“尹经理?” “天哪尹经理,你今天真是漂亮得让王某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怎么会在这儿遇到你?早知道你会出现,我就要准备点小礼了,你怎么不早说呀?” 王有为一进门就开始噼哩啪啦,并且自发挑选了离芯辰最近的座位坐下,被美人儿勾走的魂早已忘记在场的最主要人物。 芯辰轻轻地、优雅地、温柔地勾出一抹笑——据宝茹所言,这是她最令人心动,哦不,最销魂的面部表情:“听说王总要和我们‘关叔叔’谈生意,所以我就自告奋勇过来啦。” “关叔叔?”王有为疑惑,顺着芯辰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所来的目的。 美人计真的这么有效吗?真的真的好有效!记得初识王有为时,有一回宝茹跟她说这姓王的很喜欢自己,当时芯辰还不以为然呢——像他这样的猪,像他这样的色狼,有什么真心喜欢可言? 可这会儿她是真的愿意相信了。你看,当这姓王的一看到她,那眼里纯天然的欢喜竟然可以不分场合就迸发出来,全权投到她身上,连主座上和他正对着面的关竞风都视而不见。 芯辰正对着关竞风的脸扬起一抹笑:“是啊,‘关氏’的执行长就是我叔叔,难道以前我没和您提过吗?” 王有为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不过很快就替自己的失态解释:“关总看上去太年轻了,我一时都还反应不过来呢。” 说着站起身去和关竞风握手,顺道带过了一进门七魂八魄全被美人儿勾去的失态。 “过奖。”关竞风也站起,嘴唇微微扯动。 行上的人都知道,年轻有为的关氏执行长有一副雷打不动的冷淡面孔,好事坏事搁面前,便纵心有惊雷面也犹如平湖,所以这样微微扯动嘴角的动作,在王有为看来就是招呼了。 可芯辰才不这样认为——看,那双死瞪着她和王有为之间过密距离的眼睛!对了,刚刚他在酒店下头说了什么来着? 你要是该死地敢离那姓王的少于一米,就别怪我不客气! 可你看,现在哪有一米呀?连十公分都没到。 芯辰微笑着,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后移了移——不管外头把他的个性评价得再怎么雷打不动,芯辰也始终觉得就凭关竞风那死烂脾气,真的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脾气烂得像什么似的男人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那她一下午的妆可真就白化了。 “关总今天约王某出来,是想谈上次的合作事宜?” “王总真是明白人。”关竞风皮笑肉不笑。 王太太就在这个时候领着服务生带着酒菜进来了,看到王有为已经入坐,而且所选的位置就在芯辰旁边,那双已历过大半世纪的眼划过某种了然:“王总来啦?真是太好了,刚刚我们芯辰就在念着您呢。” 尹芯辰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就凭王太太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她就得服! 但听者可是把这句话揉到心坎里去了,听听他那愉快又自满的语调:“王秘书,您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今天王某是走了什么运,竟然能和两位大小美女一起就坐吃饭?” “哪的话?我都老啦,在场的美女就我们芯辰一个。” 芯辰有趣地看着这两个人用最诚心诚意的面部表情说着世界上最虚伪的话,一边有趣地感受着正对面的冰源体源源不断地发射出和这乐和氛围一点也不搭边的寒意。 “王总,我们边吃边谈好吗?” “好、好。” “我先给您倒酒。”芯辰站起身,拿过小弟递上来的红酒给王有为添了一杯,然后绕过大半张桌子,替关竞风也斟上一杯,“‘关叔叔’,王总可是一位非常大方爽快的生意人呢,凡是和他合作过的人都这么说。” “呵呵,尹经理过奖了。” “哪里过奖了?”她也学着王太太的诚心诚意,“我就是当事人呀,我也和王总合作过的。怎么样?我刚刚看了叔叔的合同,王总,我能谈谈自己不才的见解吗?” “愿闻其详。”他乐意着呢。 芯辰替王太太也倒好酒后,回到座位上,往自个儿的酒杯里也斟好酒后敬了王有为一杯:“我是觉得,‘关叔叔’在广告费上的确是有点儿太抠门了,”眼角的余光稍稍一移,正好接到关竞风射过来的杀人目光,“可是我觉得站在咱投资人的角度,这是最合理的,毕竟开源节流才是赢利的最根本方式不是吗?而且我站在经济和市场的角度做了一番分析,这次投资的产品弹性指数还不到0.3,面对这类的产品,经济学上是不鼓励广告投入的——当然王总,这只是我不才的见解……” “不不,尹经理,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王有为的眼里焕发出羡艳光彩,且不说那些什么市场啊经济啊弹性啊,就芯辰分析问题的这架势这专业形象,已足够他啧啧赞叹——当然,再加上她那美艳无比的脸孔和魔鬼般的身材。 “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尹经理,你提的意见真是一针见血,为我们避免了不必要的投入。来来,王某敬你一杯——”王有为豪迈地拿起酒杯。 而同时,王老太太也机灵地拿出合同:“那王总,新的广告投入可以免了吗?” “当然,尹经理都这样说了,分析非常中肯哪。” 王太太露出会心的微笑,眨芯辰眨眨眼。 芯辰也默契地接过她的合同,拿到王有为面前。 美人计是全世界最下流最俗套最令人唾弃的戏码,只要有点智商的人都得知道不要上当。但,您得看授予人和受施人。 当尹小姐微倾过身将合同递到王有为面前,软玉温香在侧,王有为还有心情看文件吗? 二十分钟过后,他已经抽出笔,在合同上刷刷刷签下自己的大名。 “尹经理,改天我们真的得好好坐一坐谈一谈,王某在经济学方面很薄弱呢。” “好说,好说。”芯辰一边朝王太太使着眼色,一边许下这个没有兑现日期的承诺。 “芯辰真是厉害啊,三下两下就把我们烦了大半个月的问题给解决掉了。”等到送走王有为后,老太太立马赞叹,“还是年轻漂亮有用,看芯辰,真是一句话抵得过我们一百句。” “哪里哪里,这只是碰巧罢了。”芯辰立即谦虚。 “碰巧?难道是……‘碰巧’撞到个拜倒在石榴裙下的?” “哎呀,王太太您又笑话我了。” “哪儿啊……” “够了!”王太太话还没说完,突然,在酒桌那头沉默了一整晚的男人冷冷开口,“还没演够吗?” 关竞风站起身来,冰冷的脸让室温陡然下降整十度还不止。深邃的眼睛瞥过芯辰,就像见到什么令人鄙视的东西一样,不再说话,直接走出包厢。 车子飞速行驶在开往芯辰公寓的方向,一路静寂。 他在不爽,这是连白痴都看得出来的事。 可是,她有做错什么吗?没有吧?她悉心打扮精心策划,不到一个半小时便三下五除二,帮他把那令人头痛的CASE解决了,这不是很值得开香槟的事吗? 可是,关竞风不开口,怒气很明显地浮动在整个车厢里。所以芯辰也同样不开口,为了打破这种过于奇怪的沉寂,她打开音响,一瞬间,贝多芬那一曲《致爱丽丝》愉悦地逸出。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首曲子? 尹芯辰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眼关竞风,失望地发现他除了把薄唇抿得更紧外,没有其他反应。 车子很快抵达公寓楼下,她原本欲习惯性地下车,却突然想到——这辆车,其实是她的吧? 应该下车的……其实是他吧? “呃……那个……你的车还停在那边。”芯辰指了指后边停车位。 关竞风不语,熄了火拔出钥匙扔给她,沉默片刻后,突然低低地开口:“你很习惯这样做事?” “什么?”没头没尾的话让尹芯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说,在酒店里,你经常这样和男客户谈‘生意’的?” “没有啊……” “没有?!”突然,方向盘“砰”的一声被关竞风的拳头重撞下去,他勃然变色的脸转过来:“没有?那那个该死的王有为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你他妈和他就是最纯粹的客户关系!” “我们真的是啊……” “真的是?什么叫‘真的是’?我就坐在正对面,看着你那该死的胸部一次次往王有为身上蹭!你现在还敢和我说‘真的是’?!” 芯辰错愕地张大口,百口莫辩。 她的胸部往王有为身上蹭?她的胸部……蹭?!怎么可能?根本就没有的事好不好?!她只不过是为了让王有为心猿意马所以靠他近了点,可是,她完全可以发誓自己和他之间一点点点点点的身体接触都没有,绝对没有! 关竞风怒气腾腾的眼不屑地瞥过芯辰裹在黑色小礼服里的酥胸,那样的目光就仿佛她正身无寸缕地坐在他面前任君点评,突然之间,她后悔了自己今天穿上这条这么显身材的裙子。 “关竞风,我是说真的,我真的一点点都没有碰到他,真的。” “够了!”他满面愠色,瞪着她的眼,愤怒飙到了极点。 车厢里突然陷入一种可怕的死寂,他瞋目怒视着她急着想解释却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脸孔,这一张美到该死美到该下地狱的脸孔,从刚刚一听到《致爱丽丝》就让他遗憾的脸孔——到底是什么样的时光,让眼前这个女人随着这张脸的进化而让本质成反方向的退化? “尹芯辰,”关竞风的声音在许久之后低沉地响起,这一回,刚刚暴戾的怒吼全部退去,却换上了某种更令人心惊的平静:“让我这个当‘叔叔’的来给你上一课,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必须讲尊严的,不是为了生意为了钱什么都能出卖的。你要知道,你今天这样做,除了出卖自己的人格之外连我关竞风也跟着你颜面尽失。” 芯辰的脸陡然苍白:“你……什么意思?” 可关竞风没有理会她苍白的脸色:“我不管你和王有为那头猪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管你的品味和容忍度到底可悲到了哪个程度,但是尹芯辰,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以后再惹出点什么事你最好自己处理干净,别想再一次让我陪你上医院,因为,那只会让我恶心到想吐。” 啪! 啪啪! 啪啪啪! 一瞬间,成千上万的巴掌不分先后地集体往她脸上盖过来,千军万马往她身上穿过去,千言万语跨过千山万水最终千均一发地在她行将崩溃的心脏上赠上最后的致命一击,然后,她的尊严,她的努力,她的自以为,她的一切一切,就在这样的抨击下,“轰”地一声,全体崩塌。 “那件事……你一直没有忘记,对吗?”好半晌,芯辰才开口,声音却轻得不能再轻。 关竞风没有回答。 “就是因为那件事,所以你一直这样看我,对吗?” 性格的下巴微微动了动,可关竞风依旧不发一语。 她的眼泪毫不迟疑地滚下:“其实从那一次开始,你就已经看不起我鄙视我不屑我了,是吗?” “所以到后来,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多么努力想做个好人做个对你有帮助的人,你那颗英明的脑袋就是直觉地把一切扭转到情色交易上就因为你早就判定我就是个下贱不要脸的女人对吗?!” “住口!” “你才给我住口!”她突然大声吼过去,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崩溃地在脸上肆虐,“我一直在想我做错了什么,每一次,我到底都做错了什么,我这么努力地表现可是又有哪里不对了哪里给你丢脸了——是,是,”激昂的语气突然又缓下来,转为无限自嘲——她轻轻一笑,在满脸泪水中自嘲地轻轻一笑,“是,像我这种人,二十岁就敢有劳你关大总裁陪着去堕胎的人,早就死过一次的烂人,又怎么可能再做对事呢?我的世界早就黑白无常了,又怎么还敢奢望有色彩呢?” “该死,你给我住口!”关竞风原本压抑的怒火一下子又被这些话蹭到半空中,“你这个该死的女人到底在说些什么?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长辈?”她怔了一下,可是,那个怔住是装出来的。很快,她又笑了,歇斯底里的笑声连隔音效果绝佳的车窗都拦不住,“你真觉得你是我的‘长辈’吗?” “尹……” “‘尹芯辰你给我闭上你那张该死的嘴’——是吗?你想说的是这句对吗?呵,真是不好意思,可是,就让我这张该死的嘴也来给‘关叔叔’您上一课吧——试问,连我的学生都敢上了,您真的还想当我的‘叔叔’吗?” “尹芯辰!注意你该死的用词!” “我用词不当吗?”她的声音真是轻得可以,“哦,那真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切确地说,我的意思是‘你连我的学生都敢睡了’……” “尹芯辰!” “做什么?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长辈样,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突然间,她的声音又歇斯底里起来,歇斯底里地瞪住眼前这张纵使在盛怒中也依旧好看到该死的脸,“有哪个真正的叔叔会对着晚辈32D的胸部滚动喉结?关竞风,那天在客厅里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一直叫我滚进去换衣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够了!真是太可笑了,想当我的长辈?你做……” “啪!” 她想说“你做梦”,用最激烈最不怕死的语气吼出“你做梦”,但最后的那个“梦”字,再也无缘面对这个世界。 就在它刚要破茧而出让整句话完整地进入关竞风耳朵时,她的脸突然“啪”地一声被什么东西用力地盖过来,这一次,不是她的幻觉,不是比喻句也不是形容词,这一次,是一只真真切切的手,拥有毁灭一切力量的手,“啪”地一声,重重地往她左脸颊上甩过来。 尹芯辰一时间怔在那里。 她看着他,瞪大眼看着他,看着他也突然间怔住,好半晌,才彻底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让她的左脸颊突然间这么痛这么痛。 “你……打我?”大半晌,芯辰的声音微弱地、怯怯地、试探性地响起。 四周很安静,关竞风一时间就像是被什么定住了。 “你真的……打我?” “芯……”他想开口,可是嘴巴张到哪一个程度她已经看不清楚,止也止不住的眼泪更加汹涌地自眼眶涌出,模糊了此刻距她不到十公分的脸,模糊了她脑海中根本就搜不到的曾经挨他耳光的事迹。 没有,完全没有。他从来不曾对她动过手,就算他曾经有多么多么生气,气得就要把她整个人都撕毁,就算那一次他押着她上医院时是那么面目狰狞,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动手过。 “芯辰……” “下车。”她横过身,越过他努力地想替他打开主驾座的门让他马上滚下去,可是关竞风却眼疾手快地制止。 “芯辰……” “你给我滚下车!立刻马上给我滚回你那辆高贵的跑车,滚出我的视线!” 她奋力地在他的阻止下扭动身体想甩开这力度强大到该死的桎梏,可是这副该死的身体不但不动如山而且越坐越牢越坐越牢…… 不,尹芯辰,你又犯傻了——这车是谁的啊?人家凭什么不坐牢? 突然间,她停止了挣扎,冲着他拢得死紧的双眉咧开一抹笑:“不好意思,我又错了。” 关竞风微微一顿。 芯辰拿起他刚扔给她的车钥匙,拉过关竞风的手,摊开,轻轻放入:“这车本来就是你的啊,我说要付款可事实上开了一年多也只付了不到一成吧?这车,其实根本就不属于我吧?可我刚刚还让您下车,真是搞笑,该下车的应该是我,关总您说是吗?” “芯辰……”她突来的疏远让关竞风不由得心一惊。 “对了,”芯辰又一笑,就像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还上楼干嘛呢?那公寓也是您的呀,不好意思关先生,原来仔细想想,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关先生您好心施予的,不好意思,我真是不知好歹,这样吧,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明天我就搬出去,行吗?” “芯辰……该死,够了!够了!别再说这种话!” 她置若罔闻,只是依旧笑着,深深地再看他一眼——够了,的确是够了。 下一秒,尹芯辰转过身子,竭尽全力推开车门。 “芯辰、芯辰……” “不要碰我!” “芯辰……” “滚开,不要碰我!” 她用力地扭动后背想甩开那只粘上来的手,可是他却更用力地倾过身将她死死抱住,还没等尹芯辰一只脚踏出去,关竞风已经将她的肩膀整个扳回去,“砰”地一声又摔上门。 “走开!走开!” 得到的却是他更加用力的桎梏:“芯辰……” “不要碰我!”她摔开他想抚上自己脸颊的那只手,那上头还火辣辣地疼着,提醒她刚刚这个男人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道狠心往自己脸上匡过来。她使力用双手把自己的脸颊包住,不让他碰到一丝一毫,“不要碰我!从这一秒开始不准你碰我!” 关竞风低咒一声,不由分说地控制着她剧烈挣扎的身体:“尹芯辰……该死!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啊!你不客气啊!你对我客气过吗?你早就不客气了你刚刚已经不客气了你……唔……” 突然之间,顷刻之间,就在那一瞬间,一阵温热的一点儿也不熟悉的让人惊慌的触感往她唇上压来。 芯辰定住,天旋地转突然间全部停止。 全世界倏尔寂静,唯一的触感只来源于她唇上那两片从未碰触过的男性唇瓣。还有耳边失真的低沉嗓音:“该死,我一定是疯了!” 懊恼的声音那么模糊地在耳边响起,可是接下来,芯辰只感觉到一条柔软的东西,不由拒绝地撬开她的唇。 “该死,你是不懂得怎么接吻吗?张嘴!舌头动一下!” 可是,再多的指教也无济于事,在她这里,在她的呼吸里,尹芯辰只能在对面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无限错愕的眼,瞪得那么大,那么猝不及防。她全身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毛孔都急速地扩张,她的心跳超过两百六,她的双手双脚全部瘫软,全世界,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偶像剧里,琼瑶剧里,韩剧泰剧里,当男主角用语言征服不了女主角导致双方剧烈争吵的时候,男方的制胜法宝永远是出其不意地拉过她的身体恶狠狠地夺过她的红唇,用力地吻,拼命地吻,吻到舌头都打结了唾液都出来了她的思考能力彻底归零了,然后,两个人就重归于好了。 这是原始欲望作用下,男人对付女人的方式。 这说明什么?说明原来所有的女人都渴望被用力地吻拼命地吻恶狠狠地吻,而原来所有配当男主角的男人都深谙个中原理。所以,他光荣地晋升男一号,遥遥领先并鄙视着那个温文尔雅体内没有一点暴力因素却傻逼地号称尊重女士的男二号。 所以,在这一场以她为主角的闹剧里,关竞风毋庸置疑并且轻而易举地成了男主角。可是,在以他为主角的剧集里,她尹芯辰又是哪个路人甲呢? 关竞风的牙齿带着粗暴重重地吮吸、舔咬她的唇瓣,在芯辰完全没有反应能力的时候,舌头强硬地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凶猛地勾住她几乎连动都不知道要怎么动的舌。 “该死!你是不懂得怎么接吻吗?”他这样低咒了一声,可是很快薄唇又覆上她的,在芯辰剧烈的心跳下,用灵巧的舌头彻底颠覆了她混乱不堪的神经。 太快了,这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太快了! 她长到二十五岁,她爱了他那么多年,可从始至终,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被他拥在怀里是什么感觉,被他珍惜地捧住双颊是什么感觉,更别提被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吻住到底是什么感觉。 可是此时此刻,她混乱的大脑毫无节奏感的心跳却容不得她有一丝丝空隙去了解自己的感觉。 该死,你是不懂得怎么接吻吗? 是啊,她是不懂,关竞风,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你叫我如何能懂? 尹芯辰走在公寓的楼梯上,一级一级一级,可是她觉得走了好久都走不到五楼。她的双腿发软,并且可笑地打颤着,她一手扶着楼梯以支撑自己虚软的身体,她甚至每走一楼都要拐到梯台的地方往下望去,看着那块早已没有车辆的空地,干净利落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先回去啦。” “嗯,好。” “再见。” “再见。” “再见……” “……” “我走啦!” “等一下!” “嗯?” “你忘了……这个。” “讨厌,这是你忘的……” “那不重要……” 直到暧昧的调情声渐渐逼近,尹芯辰拐了个弯上了最后一层阶梯,就见到她公寓对面的那对男女正在上演着火辣辣的十八相送。 天雷带动地火,她一回到家,迎面而来的就是这么副吻得难舍难分的景象——敢情今天是世界接吻日,所以能吻的不能吻的人通通在这一天抱着用嘴巴十八相送? “啊——是芯辰!”掏钥匙的声音惊醒了沉浸在热吻中的夏宝茹,她一回头,就看到等了一晚的好友,“我说你这是去哪了啊?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您确定您这是在等我?”芯辰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一抹调侃,一面开门而入,一面瞥过宝茹那被她亲爱的邻居大人吃掉大半的口红。 “尹芯辰!” “宝茹说的是真的,”周延风也注意到了芯辰意有所指,微笑着走向前来,力挺女友,“我们确实有事要和你讨论,宝茹都在这等了你一个晚上了,打电话又不接。怎么样,呆会儿是在你公寓还是我公寓?今天下午,卧底在警局拿到了新情况。” 她真是不想听,此时此刻,尹芯辰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到浴室好好地洗个澡清醒一下自己乱成一团的大脑,然后回房将手机铃声开到最大然后一边睡觉一边等关竞风随时可能打过来的电话。 可是,没办法,周延风和宝茹正站在她的公寓门口,两双眼睁得大大地等着她的回答。 “给我十五分钟?” “OK,快去洗澡。”宝茹知道她要干嘛,了解地眨眨眼,拉着他们家亲爱的男朋友重回公寓。 她开心了,一个多小时或者两个小时后又能再上演一次火辣辣的十八相送。 芯辰来到周延风公寓的时候,这小俩口正在看一叠照片。 “拿到什么新消息了?”她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周延风把照片递给她:“你看看,对这两颗柳钉有没有印象?” “柳钉?”芯辰疑惑地看着照片,那上面除了两颗柳钉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黑色的背景,诡异地只印着两颗从多角度拍摄的柳钉,总共是五张。 “这是警察昨天在傅明析公寓找到的,就在放DVD机的那张桌子底下。”周延风说。 “芯辰,我觉得这两颗柳钉好熟悉,是不是你哪件衣服上的?你快想想,警方现在就把疑点定在你身上了,你快仔细想一想。我们得在他们有什么发现之前先采取措施。”宝茹的语气听上去比周延风要急得多。 芯辰拢起眉。 柳钉? 柳钉? “说真的,我也觉得这两颗柳钉有点儿熟悉……” “是不是哪件衣服上的?” “我记不起来了,”她头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该死,我衣服太多了,都不记得哪件是哪件。” “那呆会我们一起找看看?” “好!”尹芯辰头痛,“如果真的是我哪件衣服上掉的怎么办?这完全有可能的,因为我经常去明析的公寓。” “那就先发置人。”周延风说,用的不是建议的口吻,而是名侦探式的命令。 “先发置人?” “你最近不是正和余绍廷相亲吗?”他提醒。 芯辰和宝茹立即意会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的意思是,”宝茹偎着周延风坐着,可周先生高大得需要夏二小姐抬起头才能面着情郎的脸:“让芯辰主动和余绍廷提这件事,比如说告诉他她哪一天去给明析打理花草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衣服上的两颗柳钉,然后怎么也找不着?” “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利用我们的私人关系扰乱警方查案……” “尹芯辰你是脑残哪?”宝茹忍无可忍地瞪她:“拜托,人家警方的查案方向就是把你列为嫌疑犯!可你有杀人吗?你有吗你有吗?” “再说,”周延风也笑了笑,虽然没宝茹那么夸张,但那笑容也让芯辰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问自己“你脑子没浸水吧”:“你不想利用所谓的‘私人关系’,就能保证余绍廷也不会运用私人关系?” “什么意思?” “你以为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和你相亲为的是什么?”延风轻轻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是啊——芯辰的脑海突然清醒——她这是怎么了?这颗智商一百六的脑袋是结业了吗? 不,也许……它只是被刚刚的那个吻,带走了百分九十的智力…… “芯辰?芯辰?” “嗯?”不知神游到哪的魂魄又折回来。 宝茹莫名其妙地看她:“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呃……没、没啊。” “那我们还要不要去找衣服?” “呃……好。” 两个女人站起身,在宝茹莫名的目光下,芯辰不发一语地带着她走往自己的公寓。 可是找找找,找了老半天,夏二小姐和尹小姐都诧异地发现衣柜里竟然一件带柳钉的衣服也没有。 “天哪,我服了你了,时下最热的单品你竟然没有采购?”夏二小姐的眼里充满不合时宜的鄙视,“亏你还自称什么时尚达人呢,还整天在我面前说你们学校那群九零后有多崇拜你的穿衣品味呢,连件柳钉服都没有!” 尹芯辰很无语:“姐姐,我现在是该伤心被你这样鄙视,还是该开心我没有把柄让警察局的那群蠢货抓?” “那……还是后者吧。” 周延风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女人一边走过来一边讨论着这个貌似不怎么重要的问题:“我说你们……咱讨论重点好吗?” “好!重点就是——”宝茹愉快地跳到延风所坐在沙发上,自动将在场其他人视为无物后,纤长的胳膊驾到周延风的脖子上,“芯辰没有柳钉衣服,一件都没有!” “那鞋子呢?裤子呢?首饰呢?” “呃……” 周延风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怪你们,你们不是专业的,是我没把话说完。” “那我们现在再回去找鞋子裤子首饰?” “算了,晚点再找吧,”延风用手势制止,看向对面的尹芯辰,“芯辰,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你一下。” “你说。” “你……”他看了宝茹一眼,似在酝酿该怎么把话说得委婉一点。 “没关系,有什么话直说吧。” “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和傅明析分手之后还有过什么暧昧行为吗?比如说接吻,或者……做爱?” “没有。” “你确定?” “我非常确定。” “他后来又交往了很多女朋友,你见过吗?” “基本上没有——不,应该说就算见过了我也早就忘了,你也知道,”芯辰笑了笑,“他的女朋友实在太多了,再者,我的记性向来不太好,宝茹最清楚这点了。” “不过,面对这么多的女人你有没有一点点……吃醋的感觉?” “怎么可能?我高兴都还来不及了,我发誓,我不知有多希望明析快点找到生命里的那一位。” “OK,那我就没有问题了。”周延风耸耸肩,“我会尽力帮你把问题的根源找出来,现在,你可以继续回公寓搜查你的鞋子裤子首饰……哦对,还有包包。” “我陪你。”宝茹自告奋勇。 “得了吧,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自己回去找就行了,你呀,就继续窝在这儿和你们家亲爱的上演十八相送吧,不打扰。” 周延风因为她的识相而传过来一记感激的目光。 芯辰回以一笑——其实他怎么会知道呢,更真实的原因,是她那到现在为止还狂燥不已的心,为了那只迟迟没有响起的电话。 此刻的她只想回到公寓窝进房把自己抛到床上,让大脑回忆一遍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那一切,至于那些烦人的鞋子裤子首饰包包——明天再说吧。 周延风和宝茹目送她出去,直到对面的公寓传来关门声,周延风才收回目光。 “怎么了?”宝茹发现男友神色凝重。 “你不觉得芯辰今天怪怪的?” “有啊。”宝茹点头,“可是刚刚问过了,她又说没事。”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我要问那些问题吗?”周延风的眉头皱得更紧,这一下,他的声音低得只有紧黏在身上的宝茹才听得见,“我在傅明析的房间里搜到一件内衣,宝茹,就是上次你穿的那件。你说是去香港血拼的时候芯辰送你的,一人一条,记得吗?” 宝茹的眼睛陡然睁大。 TA共获得: 评分共:0 条 . 在巴黎paris 金币:639威望:396 注册时间:2012-10-06.发私信 关注TA .发表于2012-10-13 13:53 只看该作者 3 # . 引用:原回复由 小桐苏 于 2012-10-10 11:02 发表 这个好!谢谢LZ! 客气啦 5、希可芮-拉芙 而回到家的尹芯辰在床上翻了一整夜都无法入睡,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睡太多还是心情太烦躁,她躺在床上,一整晚,试过了数羊、数星星、数床对面挂钟里的秒针走了多少下,但无论怎么数,她都无法入眠。 她检查过了,手机没有坏,大厅里的电话也没有话,因为她先用手机拨了座机,后用座机拨打手机,两个通讯工具都很正常都可以接通,可是,为什么一整个不眠的夜晚她的手机她家的座机就是没有响一下? 一直到天亮,略有疲态的芯辰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突然,手机铃大响。 刚刚入眠的尹芯辰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可是,上头显示的却不是关竞风的名字。 “听到我的声音似乎很失望?”余绍廷的声音隔着电话线传过来,低低的,带点调侃,让芯辰直接就联想到他那张永远带笑的脸。 尹芯辰连忙收拾起刚刚的低落情绪:“有吗?” “没有吗?好吧,”那一头传来轻声的低笑,“那算我错了。” “你……找我有事吗?”芯辰看了眼对面的挂钟。 早上九点半,而十个小时之前她答应宝茹要检查的鞋子裤子首饰包包还原封不动地搁在原本的地方。 老天爷,千万别在这个时候给她提那什么柳钉的事儿,她现在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啊。 余绍廷的话安了她的心:“作为亲爱的‘相亲对象’,难道打电话一定要有什么事吗?可不可以只是很单纯地道个早安?” 她的心一松:“呵,真是体贴的相亲对象。” “现在终于发现了?还好还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余绍廷正坐在警局办公室里,唇边的确就是芯辰料想到的微笑,精明的桃花眼因为这抹笑而更显细长。他一边盯着办公桌上的照片,一边将暧昧得恰到好处的笑声低低地灌入话筒里。 这一头的尹芯辰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其实还多亏刚刚关先生的提醒,你看,我这相亲对象当得有多失职,竟然还要女方的‘长辈’提醒,才知道她现在正在休假中。” “你说什么?”芯辰一怔,脑中闪过某种令她不敢相信的含义,“你说关竞风,呃……我是说‘关叔叔’今天找你了?” “也没有,他只是打了个电话过来关心我们的进展状况,”余绍廷的声音听上去无害而又愉快,“然后告诉我‘新辉’准了你一个礼拜的假,让我趁你这几天有空,多多加油。芯辰,你‘叔叔’可真是关心你呀。” 试衣镜里那张一夜未眠的脸陡然间苍白。 “他……叫你多约会我?” “是啊。” “今天早上?” “切确地说,是刚刚。这不,我电话不就挂过来了吗?” “他真的让你要约我?” “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吗? 不,不,没问题——真是该死的没问题极了! 那一头的余绍廷想再说什么,她已经一句都听不下去了。尹芯辰的脑袋一片混乱又一片空白,握着手机的手更是突兀地一按,不管对面的人还在说些什么,直接关掉手机扔到床的另一头。 听筒里传来绵长的“滴滴”声,仿佛在哭诉着这电话被挂得有多突兀。余绍廷将身体舒服地往椅垫上一靠,唇边暧昧的微笑,此刻已转为料中某事的弧度。 “关竞风呢?” “不在啊。” “不在?” “是啊,今天关总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说不过来了,奇怪,芯辰你怎么会跑到公司来找他?” “那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打他的电话?” 混蛋!要是打得通她需要怒气腾腾地跑到这栋写字楼里来丢人现眼吗? 自从余绍廷的电话结束后,她脑袋空白的状态持续了三分钟就开始打关竞风的电话。但是不论她怎么打,打了多少遍,那一头就是无人接听。到最后,他甚至还给她直接关机! 直、接、关、机!混蛋,她的电话就有那么不受待见吗? 尹芯辰转过身,不顾王太太莫名其妙的表情,直接重返电梯。 好,关机是吧?人不在是吧?那你总是要回家的吧? 将车开到关竞风的寓所下面,停车位里那一辆熟悉的跑车已经被开出去了。芯辰低咒一声,将车停到住宅区对面的咖啡厅外头,下车,进咖啡厅,点了杯摩卡。 现在是中午一点半,关竞风,我可以等,慢慢等,你要凌晨回来,还是明天早上再回来,我尹芯辰都在这里等你,等着你回来告诉我,为什么在事情发展成这种场面的第二天,你竟然该死的叫余绍廷出来约、会、我! 咖啡厅里漂浮着极淡的音乐,可是那样的轻柔却一点儿也抚平不了尹芯辰身体里那种血脉贲张的感觉。咖啡做了好久,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她该死地对其他事都已经全部不在乎了。她的眼,只是紧紧地盯着对面住宅区里的停车库,生怕错过任何看到某人的机会。 “前几天在一本心理书上看到过,永远点同一种咖啡的人都很固执。原本我还在考虑这句话的准确性呢,不过现在看到你,我就深信不疑了。”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徐徐走近。颜思那一手托着托盘,简约的白色纱质开衫和宽松的米色卡其裤将她修长的身材烘托得更为优雅,再配着手上那杯象征小资的咖啡,还有优闲得与世无争的走路姿态。 芯辰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位气质极佳的美女。 颜思那将咖啡端到芯辰面前:“在这等关先生?” 其实这不该是疑问句,因为眼前的女人正是她尹芯辰多年的朋友兼心理医生,虽然现在上她诊所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但她心底最重要的这一份感情,颜思那是知道的,因为它多年不变。 芯辰拿起咖啡啜了口,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思那的话:“今天诊所没人?” “是啊,我们这的人都只懂得有事就打114,不知道要找心理医生,我已经无数次预测到失业了。” 芯辰笑了,看着眼前这个即当心理医生又当咖啡厅老板的女子。 关竞风说她和芯辰一样是闲不下来的女人,所以硬是一个人扛起两份工作。不过他也说人家比她强多了,至少医生当得够专业咖啡厅也开得有声有色,而她尹小姐唯一的长处似乎就是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看,在关竞风心目中,她就是这样一无是处的饭桶。 颜思那和她闲聊了两句就转去招待其他客人。下午时候的人虽然不多,但事情还是不少,芯辰一人坐在靠近落地窗的角落,双眼紧盯着外头那空荡荡的停车库大门。 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三小时过去…… 她点了一杯摩卡,两杯摩卡、三杯摩卡…… 桌上的烟灰缸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她创造出来的烟头,被换过了一次、两次、三次…… “行啦,再喝下去你就要胃穿孔了。”直到第七杯摩卡被解决了她又招来服务生要了第八杯,颜思那终于忍无可忍地来到芯辰面前,“虽然我很开心我的摩卡卖得这么好,但是基于人与生俱来的良心,我还是得告诉你,尹小姐,你付得了一百杯咖啡的钱,但您的胃承可承受不了。” 她朝服务生使了个眼色,阻止她再把咖啡端给芯辰,深邃的眼瞥过面前已经堆成山的烟灰缸。 芯辰就一直很羡慕她的这对眼,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还从没见过哪个纯种中国人有像思那这么深刻的轮廓,漂亮得就像混血儿。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她还真以为她是混血儿呢——这样深邃的轮廓再搭上接近一米七的身高。芯辰的身材在南方人里面已算高挑,可颜思那竟然比她还高——当然,那是她十六岁甫见她时的光景,这几年来,芯辰的身体又拔高了两公分,基本上与思那无异。 可是这一刻,这美人儿却用她那双令芯辰很羡慕的深邃眼瞳对她传达着不赞成的信息:“别喝了,换点别的吧。我们店有款奶茶销量很不错,保证不亚于摩卡。” “是吗?” “嗯,这一款,”思那把菜单翻到某一页,页面上,一款看上去和珍珠奶茶没有太大差别的饮料映在那上面,“希可芮-拉芙,我们的招牌饮品,你可以试一下。” “还有背后故事?”尹芯辰好奇地看到MENU上一段老长的文字。 “是,你可以边喝奶茶边看它的故事。” “好,那把MENU留下。” 希可芮-拉芙 这是一个朋友的故事。 某天她在昏天暗地的工作室里赶Case,不知今昔是何昔。 八千公里外的新加坡,突然有人传来简讯。 那个人告诉她:新加坡其实有很多茂盛而奇特的花草,我从亚洲出发,绕着地球走了一圈,又回到这里—— 麦哲伦说地球是圆的,其实你知道吗,这句话是真的。 走过了一圈,我又回到这里。 游完整个世界,走了那么久的路,却发现, 原来走过的地域越广袤,我心里的空虚就越深刻, 纵使万水千山都走遍,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我永远都到达不了, 那就是你心里。 八千公里之外的国内,在这个昏天暗地的工作室里,她在这条简讯前,面对着电脑屏幕上充斥着的文字,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和现在八千里外的那个人一样,固执地爱着某一个永远都得不到的人。 彼此的心,一个在左岸,一个在右岸,遥遥相对,无止无期。 可所有爱情在最初始都是美的,即使是暗恋。 只是当你陷得越深,开始尝到它的苦涩时,其实早已泥足深陷。 因为这时,甜蜜之后越来越甚的苦,原来夹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你想摆脱,你想放弃,可是这种吸引力引导着你, 就像莎士比亚说,我追逐着你,就像爱情的脚步寸寸将我追逐。 于是我背起行囊,走过万水千山。 纵使,终究走不到你心里。 希可芮-拉芙,Secret Love。 其实它就像这款饮品,表面是这样的甜蜜,扣人心扉, 可是当你喝完它的表层,当内里不可隐藏的苦开始渗入味蕾, 你发现,其实已经不可放弃, 因为有更扣人心弦的东西,不知不觉中,早已透入你心里。 芯辰点了这杯奶茶,不过是因为它的故事,就像太多人来这里点这杯有故事的饮品一样,所以这杯表面是糖酱可内里却满是苦涩的奶茶成为招牌。 可是当她拿起杯子啜入第一口,甜蜜的焦糖气味伴着浓浓的阿萨姆红茶的香气,一瞬间,竟将芯辰记忆最深处的那些片段勾出来。 这……不正是明析经常打包给她的饮品吗?在她课间无聊或者口渴的时候,在她窝在“新辉”的办公室加班的时候,在她半夜蜷在家看文艺电影的时候,在……他遇难前的那些时候。 明析,傅明析…… 芯辰看着Menu上的文字,恍惚间失了神。 “你等的人回来了。”第三杯奶茶递上来时,芯辰听到颜思那这么说。 她一怔,还来不及收起眼底浓烈的悲怆,目光就被外面开近的车吸引过去。 那是关竞风的布加迪! 尹芯辰的思绪一阵灵光,看着关竞风的车缓速驶进停车库里—— “多少钱,颜医生?” 三秒钟之后,她已经买好单提起包包走出咖啡厅。 其实马路不长,再用三秒,芯辰已经穿过马路走到停车库前。坐了一个下午,整整五个半小时,喝了七杯咖啡灌下两杯奶茶,然后,这一刻终于来了。 芯辰在停车库前几乎是焦急地等着关竞风出现,准备在他走出来时将他拦下,就像所有面对这种情况的蠢女人一样,要他给她一个合理的回答。 可是下一秒,从停车库里走出的却是一道纤长的身影。 伴随着一把她至死也忘不了的嗓音:“竞风——” “你先到楼上去等我。” “好,那你快点上来。” “嗯。” 那一把男声原是如此熟悉,就是想象中应该给她合理回答的那把声音,这一刻,从停车库最远的地方慢慢地朝她走过来,越来越近,并带着令人陌生的战栗。 芯辰的双脚仿佛突然间生了根定在那里,怎么也抬不起来。直到那道纤长的身影逐渐展现在光亮之下,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后—— 怔住:“尹老师?” 原应出现的高大身影这时才慢慢进入她眼帘:“你还杵在那里干什……” 然后,他也看到了她。 时光倏忽间静止,整整半秒钟,他的错愕也持续了半秒,然后,那张英俊的脸又恢复平常,那对浓眉又熟悉地拢起:“芯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尹芯辰张了张口,反问的声音就算再不明就里的局外人听了都会觉得讽刺,“我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关先生你不知道吗?” 她缓缓地朝他走去,越过并漠视关竞风前面的女人。 “尹老师,我和竞风都还没吃饭,如果您有什么话……”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尹芯辰,注意你的态度。”关竞风为她的话而皱眉。 却换来芯辰的冷笑:“那么我应该有什么态度,关先生您能教教我吗?顺便或直接或委婉地告诉我,就是因为这一个我需要注意态度的女人,所以你今天一早还特意打电话让绍廷‘约会我’?” 他没有回答,原本拢起的眉逐渐松开,脸上也逐渐地不再有任何表情。 此时无声仿有声。 “你默认了?”她低声问,睁着那么大的眼紧紧地盯着眼前这张脸,生怕错过哪怕是口语也好的任何反驳。 可是,并没有。 “芯辰,你该回去了。”大半晌,这张薄唇才淡淡地掀了掀。 言下之意是“芯辰,你打扰到我们了”,是吗? 她没有问出口,提着包包的手紧到已经开始打颤发抖,她的双腿也已经开始发抖……不!她根本是整个人都在发抖! 蓦地,尹芯辰转过身去,越过左延清往马路另一边走去。 可是几步后,她突然又顿住了。 关竞风还站在那里,左延清也站在那里,后头没有人移动。 她突然顿住脚,一秒钟过后,这副还在瑟瑟发抖的身体突然间转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返回到关竞风面前。 他面无表情,也不明所以。 突然间,她高高地扬起抖得厉害的手,攒了全身力量地高扬起手—— “啪!”他英俊的脸上多了五道指痕。 “关竞风,这是回赠你的——”尹芯辰的语气平静得和发抖的身体毫不搭调,“为昨天。” BLUE BAR的白天永远是顾客稀疏音乐散漫,可芯辰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时刻。 余绍廷的电话在第二天又传过来,而她也接受了他的邀请,并且将地址定在这家酒吧。 “看样子你经常来这里?” “以前比较经常,最近少了。”芯辰伸手招来酒保,一边问余绍廷:“需要帮你介绍吗?” “当然。” 她点了两杯Strong Love,坐在吧台前,酒保不出意料地又向他们讲起这款酒的来源:“这是我们老板两年前到新加坡旅行时,突然灵感乍现,为他深爱的女人而创的。所以这不仅仅是一杯调酒,更是浓厚的爱意。”他眨眨眼,将两杯酒递到芯辰和余绍廷面前:“正好适合你们哦。” 看,做生意的人多嘴甜。 余绍廷看上去很享受他的最后一句,而芯辰却翻了翻白眼:“小弟,据说你们老板现在‘深爱的女人’已经改朝换代了,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所以我说的是‘两年前’嘛。”酒保笑嘻嘻的,“如果你想尝试一下我们老板对现任老板娘的爱意,可以点这款。”他指了指一旁顾客端着的一杯五彩缤纷的调酒,“BEAUTY。据说我们老板第一次见到老板娘,就深深地被她的美貌打动了,所以这不仅仅是一杯叫做‘漂亮’的调酒,更是对情人一见钟情时内心澎湃汹涌的感觉。” “哦?一杯小小的调酒也有学问?”余绍廷笑问。 “是的,这就是我们的企业文化。” “原来你们的企业文化是爱情啊,”芯辰拿起那杯Strong Love,唇边的微笑掺入了一丝嘲讽:“深爱?” 她举起酒杯,火红色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在昏暗的吧台灯光下闲过一缕邪魅的光。 “我总以为所谓的‘深爱’,是不论时光怎么流转,该是那个人,就永远都是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么轻易就改朝换代。 余绍廷转过头,看着身旁这张美丽却掩不住落寞的脸:“纵使那个人并不属于你?” 芯辰回过头去:“我不知道。” “我倒是以为,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情到深处,全世界最好的事情就是让他快乐,无论他接受你与否。” 呵……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情操的。” “是吗?我就认识一个人,五六年如一日,就是秉着这样的情操。” “哦?那最后呢?” “什么也没有得到,”余绍廷耸了耸肩,将那杯Strong Love一饮而尽,声音里充满遗憾,“他一个人去了最远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带着对她五六年如一日的爱情。芯辰,你说那个人是有多狠心,明明白白地对着一个爱自己那么久的人,却明明白白地伤害他。” 尹芯辰心里突然闪过一阵莫名的难受。而这阵莫名让她忽略了身旁男子说完这句话时,眼里闪过的暗沉的光。 “我们走吧。”突然,余绍廷站起身来。 “这么快?” 他的唇边又勾起那抹慵懒的微笑:“不然呢?还让你呆在这喝闷酒不成?来,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余绍廷伸过手来拉起她的手臂,自然而然地,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当他的手握住她手臂时芯辰错愕的表情——哦不,切确地说,他纵使注意到了,也更愿意直接无视。 余绍廷拉着她坐上自己的车。 “我们去哪?” “呆会就知道了。” 车子很快就开上高速,尹芯辰看着路上的指示牌:“我们要出市区?” “将约会的项目从喝酒改为自驾游,不是很有意思吗?” 车子驶往的方向是惠安县。前几天办案时途经这里,余绍廷顺带拐进最近广告打得很热的聚龙小镇,只消一眼,便被里头纯人工构建却充满天然气息的美景捕获。 绿,大片大片葱郁浓烈的绿。 这是尹芯辰一下车、放眼望去的第一感觉,也是那日余绍廷路过此地时最大的感触。 “这就是聚龙小镇?” “是的,怎么样,终于发现有名副其实的广告了吧?”停好车,他领着她一起走进去,“这里其实算是个住宅区,但是它以‘生态园林’为噱头,每天吸引的游人大大多于居民。” “那我们要怎么进去?居民有钥匙,可我们没有啊。” “用这个。”余绍廷带她走到一排电平车前。 在这个满目青翠的生态林区里,居民用钥匙通往他们的住宅,而游客则雇佣工作人员,坐上电平车由他们载着,从小道上缓缓进入小镇内部。 满目尽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春景,近处的青翠点缀着各种颜色的不知名花朵,湖面上时不时有天鹅扑翅,忽地掠过湖面飞向天边。说是生态园林一点也不过分。 尹芯辰自成年后就多次外出旅行,去过丽江去过庐山去过许多人们所言的好山好水甲天下,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像这个纯人工的聚龙小镇,用这样迎面扑来的绿,透过感观效果显著地软化了她内心。 工作人员在途中将他们放下,余绍廷带着芯辰四处游走。 “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再不好的心情也会被暂时淡忘吧?”尹芯辰站在一个巨大的海螺状的装饰物旁边,不知不觉,唇边勾起一抹笑。 “这就是我带你过来的目的。”余绍廷微微笑,指着她身旁那颗海螺:“知道这是什么吗?” “装饰品?” 他摇头。 说时迟那时快,周遭响起令人放松的轻音乐。 尹芯辰睁大眼,因为她搁在这海螺上面的手竟感觉到了它的震动。 她连忙弯下腰去,这下才发现海螺上有一圈一圈的特殊装置,原来,这是音响啊。 “这里到处都是非表面的东西,”余绍廷指着另一处的假山,“那个也是音响哦。” “能用人工把纯天然模拟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芯辰由衷赞赏。 “但其实生活中比比皆是,不觉得吗?很多事情其实就和这个音响一样,看着普普通通,可事实上却内藏玄机。”他连桃花眼都带着笑,轻松地说着,可是这样的话传到芯辰耳里,却总觉得话中有话。 两人并肩走在这片清幽的环境里,余绍廷低下头,看着原本阴霾的神色逐渐从芯辰脸上褪去。 “干嘛一直看我?” “因为我突然理解了一句古诗。” “嗯?”芯辰不明所以。 “美人莫凭栏,凭栏山水寒。”他微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只觉得周遭的景色美得令人惊艳,可是现在,”他的脚步越来越缓越来越缓,终于在走到刚刚所指的假山旁,停住,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片阳光,“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山水再好,也好不过身旁微笑的倾城之姿,芯辰……” 她行走着的步伐也不由得跟着停下,看着这个男人一边说一边缓缓地俯下身来,唇角是掺杂惊叹的暧昧。 余绍廷的手在轻触过她脸颊后飞快地定到芯辰肩上:“像你这样的美人,还是和微笑最匹配。不属于你的人永远都不值得你为他抛弃这样的笑容。” 尹芯辰一颤——他知道了? 她错愕地瞪大眼看着他,看着余绍廷百年不变的唇边微笑,看着他眼里暧昧不明的神色,以及在这样的神色渲染下、更为迷惑人心的英俊面孔。 可是余绍廷看上去一点儿揭露真相的迹象也没有:“怎么了?” 他定住她双肩的手又升起,替芯辰理过一缕凌乱的发丝。那大脑到底是不够精明还是太精明了?总之下一刻,他说出来的话教芯辰一时安了心。 “别紧张,我没有要吻你。”余绍廷的声音轻轻的,嚼着一抹邪魅却性感的弧度,轻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保证,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吻你——虽然我不否认那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两人在聚龙小镇渡过了一个轻松的下午,好山好水,空气清新,教人大脑里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回去的路上余绍廷问她:“累不累?” “怎么会?太放松了。”这简直就是明析出事后她最放松的一个下午。 “那么不喝酒跑去拥抱大自然还是很有价值的。” 芯辰笑了。 除去两人在相亲前的关系,这个男人作为自驾游的同伴还是很不错的。高大,英俊,邪魅,以及永远不会令人尴尬的大智若愚,都教同伴欣喜。 余绍廷的电话在车子接近市区时响起。他接过,对方不知说了什么,芯辰就在后视镜里看到这个男人倏忽一窒的目光:“有这回事?好,我马上回去!” “怎么了?” “案情出现新情况,”余绍廷调转方向盘,声音依旧闲散,可是几次接触下来,她还是听得出这音调里所隐藏的不平常,“芯辰,这回我可能需要你的协助。” 整个警局都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氛围里。芯辰随着余绍廷走进,就听到噼哩啪啦的讨论声。 “妈呀,这太灵异了吧?” “就是啊,还每天晚上准时!” “两点半?哇靠,太邪门了吧,要不要去找个道士来问问这时间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 “我看行,每天晚上两点半准时传出音乐声?妈呀,不会是冥歌吧?” “冥歌你的头!刚刚不是听了吗,是那首什么《致爱丽丝》!” “哇靠,那更恐怖了!傅明析死的时候他家放的就是这首歌!”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流在空气中浮动,所有人一边谈论着这件怪事一边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毛一根根竖起,直到小张喝了一声:“你们够了!神经病啊?叫你们过来讨论案件没让你们来演鬼片,还让不让人下班哪真是!” 说着没好气的眼睛一转,刚好看到余绍廷和芯辰一同走进:“太好了组长,赶紧回来管管这群神经病!” “怎么回事?” 余绍廷一走进,刚刚那群侃得天花乱坠的小警员顿时收敛不少。 “组长,”站在最里头的小吴先开口:“今天下午四点多我接到电话,是傅明析生前的邻居打来的,说连续四天傅明析的公寓里都在凌晨两点半有音乐传出来,而且声音很大。” “有这回事?”余绍廷走到会议桌的正中央坐下,同时不忘拉出另一把椅子,示意芯辰也坐过去。 小警员们顿时面面相觑——这个……不就是傅明析案的头号嫌疑犯吗?可现在为什么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警察捉小偷的关系? “派人到现场查过了吗?” “查过了,”这次回答的是小张,“公寓里没有任何特殊情况。我们原本还怀疑是不是报案的邻居听错了,可是后来连楼上楼下的人都跑来作证,说音乐声开得很大。” “而且——每晚准时。”又有另一个警员补充。 “而且,每晚放的都是同一首曲子!” “是《致爱丽丝》?”芯辰忍不住问出声。 其实刚刚在进门时她就听到这些警员的讨论了,可是荒唐的事件便纵轻易地将下午聚龙小镇带来的好心情都冲刷掉了,也难以让她置信。 “是的。”小张说,瞥了眼余绍廷,然后又开口:“所以我刚刚打电话给组长,问他能不能让你过来协助调查。” “让我过来协助调查?”芯辰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老大,你该不会怀疑是我三更半夜跑到明析家放音乐吧?” “你说呢?”小张睨她一眼,眼神里有种莫名的轻蔑,可碍于组长在场,他只是不太明显地嘲讽着:“没那意思,只是有个东西想让尹小姐你看看。” 说着,小张转到另一个房间,随后出来时,手上多了个袋子。 完了!芯辰脑袋里立即闪过她的那堆裤子、鞋子、首饰、包包。 天哪天哪,她竟然忘了!她竟然把延风好不容易拿到的第一手资料忘光光! 而小张递到她面前的果然就是那两颗柳钉,被包在物证袋里递过来:“尹小姐,你认得这东西吗?” “这是什么?”当然——尹小姐说过的——她可是智商一百六的天才啊,再怎么着也不能表现出一副蠢货的样子。 所以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两颗柳钉。 余绍廷说:“这是我们在傅明析公寓里找到的。因为感觉像女性衣物上的装饰品,所以想问问你这是不是你的。” 芯辰还是一脸莫名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可是我没有镶柳钉的衣服啊,虽然这是现在的潮流元素之一,但是我不是很喜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很多女人都喜欢,所以,我觉得这两颗柳钉不具有代表意义。对了——” “嗯?” “你们为什么不去验指纹呢,TVB里不是都这样播的吗?” 余绍廷失笑了,小张也失笑了,在场所有警察都失笑地翻了翻白眼:“如果那上面有指纹的话,我们早就去找人了。” 是的,这就是前天晚上周延风和她说过的——其实一颗柳钉也并不是那么重要或者说并不是那么具有探究价值,但问题是:它上面竟然没有任何人的指纹! 尹芯辰做出一脸不可思议状:“那也太奇怪了吧?” “所以,我们认为很明显那是被人为擦掉的,尹小姐,你真的没见过这两颗柳钉?” “我发誓!” “发誓也没用,这里讲的是证据。”余绍廷懒懒地用手指敲着面前的木桌,好看的眼搁在空无一物的墙上,“如果没有其他要问的,我看今天就到这吧。小张,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尹小姐吗?” “没有了。” “那好,”他站起身,看上去比众多下属要轻松多了:“芯辰,我先送你回去。” 闲杂人等的眼睛陡然大睁,看着他们的上司态度亲昵地和此案件最大的嫌疑犯共同离开警局。 “你们说……组长是发烧了吗?” “不,”大半晌,人群里终于有回应——那是小张:“我觉得……组长一定另有目的。” 余绍廷将芯辰送到小区楼下就走了,她回到公寓时,宝茹和周延风早已等在那里。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手机没事关什么机啊我都快急死了!”宝茹一听到开门声立即跑出来。 芯辰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没电了:“怎么了?” “警方那边有新消息。”周延风也走出来。 “我知道。” “你知道?”宝茹吃惊。 “嗯,他们已经‘请’我去协助调查过了。延风,你想说的是三更半夜播音乐的事吗?” “没错!”此刻宝茹的表情就和之前芯辰甫进警察局时,那几个小警员脸上的惊悚一模一样,“太灵异了,芯辰,整件事都太灵异了!你说好好的怎么会三更半夜放贝多芬哪?而且每次都准时定在两点半,每次都放同一首曲子!” 宝茹想想都觉得可怕,刚刚延风在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只差没整个人跳起来了,在死人的家里每天三更半夜准时奏乐——她浑身的寒毛到现在都还排排立着不肯歇息。 芯辰打开门,和他们一同走进公寓:“我也觉得很奇怪。”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 “恐怖?你是说……” “会不会是……”宝茹的音调突然下降两个Key,“是明析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更乐意。”尹芯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此刻她所有的脑神经全都一抽一搐地发疼,她烦躁地从包包里掏出香烟来,抽出一根点燃:“那样的话,至少我还能问问他这一切到底该死的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那么残忍,是谁发了疯会去做这种事!如果他能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那混蛋!妈的!” “好了,现在说这些不可能的事有什么用?”在场最冷静的男士终于开口,“宝茹,你别添油加醋,我绝对不相信情况是你说的那样。” “可是……” “我也不相信。”芯辰低低地说。 在她的公寓里,情况其实和在周延风的公寓无异,仍是宝茹紧黏着周延风坐在长沙发的那头,而芯辰坐在他们对面,烟雾缭绕在客厅的这一角,很快,尹芯辰就抽完了一根,重新打开烟盒。 周延风一到办案时就神情凝重:“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警方动手前将事情查清楚。” “怎么查?” “既然邻居说半夜两点半准时有音乐,我相信一定是有人到傅明析公寓去打开DVD机。” “我们就守株待兔?”芯辰明白了他的意思。 延风点头:“如果能抓到这只兔子,我相信,案情也就大概明了了。” 三人开始讨论对策,说干就干,上街买了该准备的道具之后,当晚便开始行动。 他们做了详细的分工,因为芯辰有傅明析公寓的钥匙,所以她的任务是藏在大门口,看两点半的时候有没有人从大门走进,若没有,她便开门而入察探究竟。而延风的任务则是带着宝茹一同爬窗进去,潜在傅明析的公寓里,随时观察动静。 傅明析所住的高档住宅区设计得美感十足,家家户户的大门口都有几盆高大的盆栽,刚好成了芯辰的藏身处。 她提前一个小时藏在那里,看着住宅区里的灯一展展熄灭。腕上的钟表循着亘古的步伐分分钟走着,走着…… 两点半到了! 一阵风吹过,带动黑暗中替她掩护的那些盆栽。芯辰吓了一跳,豆大的汗珠瞬时滴下。 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周围静得只有风吹过带动盆栽叶子的声音,她隐藏其后,努力遏制着自己狂乱的心跳,一边看着腕表上不断跳动的钞针。 两点半了。 两点三十五分了。 两点三十九分了。 两点四十三分了! 屋里的音乐为什么还没有响起?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直到时针走到了无限接近于三的位置—— 不,不能再等下去了! 突然间,芯辰站起身,亮出手中握得死紧的钥匙走向大门口—— “不许动!” 突然,走廊里的灯全部亮起。 “为什么用那种表情看我?不是我!” “混蛋!收回你们那些莫名其妙的目光!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行了,闭嘴吧。”那个叫小张的不怎么客气地白她一眼。 今天晚上,就是他带着大批人马在她打算开门时将她重重包围的,然后,不听她的解释不管她的挣扎,硬是将芯辰带回警察局里。 “都被当场逮住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小张满眼不客气的冷嗤,“真好笑,真不知道昨晚是谁在那里说‘难道你怀疑是我’——尹老师,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真的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只是想进去看看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和你们一样在大门口潜伏了好久,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行了,谁和你目的一样?”小张站起身,拉开抽屉拿出一叠东西,扔到尹芯辰面前,“睁大眼好好看看,你和我们有多么的‘目的一样’!” 尹芯辰连忙拿过那一叠照片,每一张的背景都一样,灯光昏暗的楼道,一个女人正将钥匙插入大门的防盗锁。她的身材高挑纤细,长卷发随意地搭在背后,那发型,那身型,那服装,那背影……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尹芯辰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小张冷冷一笑:“知道吗,其实我早就找人调出大楼的监控了,这些照片就是从监控里截出来的。本来嘛,你昨天要是直接承认了,告诉我是因为太怀念傅明析或者什么其他感情丰沛的原因,我都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是——你竟然全盘否认,而且还演得惟妙惟肖!尹老师,凭你的美貌再加上演技,怎么就不去当演员呢?我们闽南就出了个姚晨,你要是能去掺一脚没准儿非诚三就是您当主角了。” “主角你妹!”够了,这到底是哪颗葱?“我告诉你一百遍了,那真的不是我干的!余绍廷呢?叫他过来,我要和他说话!” “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现在喊局长也没用了。” “王八蛋……” 审讯室外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将尹芯辰的注意力从高昂的愤怒上转开。 那是她最熟悉的夏二小姐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大小姐音调:“滚开!你是哪颗葱啊竟敢拦本小姐?闪一边去,让你们头来和我说话!” “夏小姐、夏小姐……” “芯辰——”审讯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打开来,尹芯辰错愕地扭过头,就看到她那令人感动的好友带着她亲爱的男朋友推门而入,纤纤玉指直指正怒发眦裂的小张:“我就说怎么在公寓里等半天都等不到人,原来是被你这神经病抓了!你有病啊?看不出我们正在里应外合等嫌疑犯出现吗?再耐心一点有什么破事等三点过了再说就不行吗?现在不止等不到人还打草惊蛇,我看你们这些蠢货永远都别想抓到真正的犯人了!” 宝茹的父亲和公检法三处关系都很好,平日里几个头目经常一起喝茶打高尔夫,所以局子里的人爱屋及乌,也一向对宝茹很恭敬。 人一进来,小张原本的气焰果然少了大半:“可是夏小姐,我们有我们的办事原则。” “什么办事原则?乱抓人也叫原则吗?” “夏小姐,请你体谅。” “我为什么要体谅?”宝茹活生生地演绎起“敬酒不吃”的泼妇样,“现在是我朋友被你们乱抓过来了你还让我体谅?我再体谅岂不成孙子了?不行,我现在就要保释芯辰!” “夏小姐……” “我、要、保、释、尹、芯、辰!” “可是夏小姐……” “放了她。”审讯厅里争执不下,小张怒火高涨却僵硬地压抑着,宝茹的眼睛已经瞪得快脱臼,正在这时,一阵开门声又起,紧接着,余绍廷一贯的慵懒嗓音飘进来,“抓错人了。” 警察局里乱成一团,原本应是万赖俱寂的凌晨三点半,却因这桩莫名其妙的案件,值夜班的警员们个个神经紧张。 “组长,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已经抓到了?” “是,在隔壁审讯室。”余绍廷一进来,小张立即站起,将位置让给他。 “我就说你们乱抓你们还不信!”夏二小姐的声音听上去比该得瑟的当事人还要得瑟,“现在明白了吧?道歉!我要你马上向芯辰道歉!” “算了宝茹,”芯辰止住她嚣张的动作,“现在不是争执这个问题的时候——绍廷,你说人已经抓到了?” “是。” “是谁?” 余绍廷突然沉默地看着她,看着芯辰微拢起眉求知心切的样子。顷刻后,他淡淡地开口:“左延清。据说,是你的学生?” 尹芯辰从来没有想过案件会这么复杂、覆盖面会这么大,所以当余绍廷告诉她每晚两点半准时到傅明析家去放音乐的人就是左延清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且……”他开口说出实情时,那语气听上去似乎连自己都想笑:“她不是故意的,每晚两点半准时驾到的……是梦游中的左延清。” “什么?梦游?!”芯辰和宝茹不约而同地叫出声,不可思议、不敢置信、不明所以——“她有病啊?她认识明析吗?芯辰,你那个左什么的学生,她认识明析吗?不可能又是明析的某一任女朋友吧?” “不可能。”芯辰平静地否决,声音极低。 “那那个左什么的干嘛连梦游都选在明析家里?不,不对不对不对,更重要的问题是——她怎么可能有明析家的钥匙?” “因为这个,”余绍廷摊开手,一条铁丝赫然印入众人眼帘,“至于这一招是怎么学来的,我估计得等左小姐清醒后再盘问——现在我们的心理医生正在引导她恢复意识。” “天哪!这一切也太荒谬了吧?”宝茹几乎要晕了,一个晚上没睡的结果就是看了一出和恐怖片完全没关系的惊悚表演。 可是她的好朋友兼当事人到底是因为被转晕了还是什么原因,那张苍白的俏脸上竟然一点惊悚的迹象也没有。 尹芯辰木着一张脸,从听到实情惊叫了一声后,就开始木起一张脸:“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当然,关先生也在隔壁呢。”余绍廷微微一笑,看着芯辰顿时更为黯淡的眼。 一行人匆匆忙忙转到隔壁房,余绍廷轻启门锁,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背对着他们的左延清,坐在审讯桌的旁边,对面是正在对其循循善诱的心理医生。 “哇靠,她从后面看上去和你还真像啊。”宝茹忍不住低语——难怪那群蠢警员会把人认错。 芯辰没有回应,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室内。 那里,有一个浓眉紧皱的男人,她生命中最熟悉最重要的男人。只是这样的神情,不是每一次她出事时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吗? 曾几何时,她还以为那是她的专属表情,以为只有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那双好看的浓眉毛才会因紧张因生气或因其他什么原因而拢起。 可原来,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风景。 “左小姐,”坐在左延清对面的心理医生问她:“这么说,你对自己的做法完全没有知觉?” “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知道傅明析的公寓在哪里?” 背对着众人的那颗脑袋突然因羞赧而低下去,大半晌,才低低地回答:“是的。”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可是,你身边有人和他关系密切对不对?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是、是……尹芯辰老师。” “因为尹芯辰老师所以你去注意傅明析的地址?为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伤害到你的老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 “从来没有想过?那么,又怎么可能在梦游的时候去做这件事?” “我……” “其实,你潜意识里是有这种想法的,只是一直压抑着不敢表现出来,对吗?” 够了!她听不下去了! 尹芯辰突然转过身。 “你去哪?”余绍廷拉住她。 “回家。” 室内的三个人这一刻才注意到其他人士的存在。尤其是关竞风,当那双深邃的眼瞥到芯辰眼里浓得化不开的失望时,不由得一滞:“芯辰?你怎么在这?” 她怎么在这? 呵,她怎么在这? ——关你屁事? ——要你管? ——你还关心吗? ——管好你自己的人吧! 无数回复一瞬间飞蛾扑火地往她脑海里涌过来,ABCDEFG……可最终,她竟然选不出任何可以在此刻表达出内心所有感情的语言。因为这一刻,她心里是那么恨,那么恨…… 莹莹大眼里,无数的感情瞬间奔驰而过,最后都只化作微微张了张的口,但终究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只是看着他,然后,转身离去。 “芯辰、芯辰……” “我送她。”余绍廷止住宝茹想跟着飞奔上去的动作,“我有办法,放心。” 他给了宝茹一个安心的微笑,转过头,朝关竞风点头致意。 “绍廷。”关竞风在他出去的时候开口。 “什么?” “麻烦你了,芯辰她……最近心情比较不好。” “没关系,”他回过身,礼貌地、优雅地、任重而道远地传给关竞风一记富有含义的微笑:“这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你跟着我干嘛?回去办你的事!” 后面的人不声不响,隔着一米的距离牢牢跟在身后。 “余绍廷,局子里的事不用管了是不是?!”尹芯辰“霍”地转过身,瞪向余绍廷脸上那抹百年不变的微笑。 他一点儿也不受这个瞪视影响,悠闲地继续着刚刚的步伐,直到逼至她跟前:“我倒觉得,现在比局子更重要的是身为‘相亲对象’的任务。” “见鬼的任务!我看上去像是谁的任务吗?” “像。”余绍廷轻轻柔柔地说,看芯辰在听到这个字时倏地瞪大的眼,“在我眼里,你不论怎么看都像任务。” 桃花眼在最适当的时候传递出暧昧信息,充分提醒着她这句话有更深层的含义。 可是这一刻的芯辰什么也不想听:“够了够了,不要对我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莫名其妙吗?” “余绍廷,”她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和你说老实话,可能你不信,可是我可以百分之百以我的良心以我爸的良心以我妈的良心向你保证,明析不是我杀的,行了吗?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是什么也查不到的我保证……” “你以为我和你相亲,就是为了案子吗?”余绍廷的声音依旧轻柔。 “难道不是吗?” “你觉得……我需要用自己的终身大事来报效祖国吗?” “……” 芯辰睁着大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熟悉的微笑逐渐敛去,眼里原本的暧昧也逐渐敛去,慢慢慢慢地,升起一种类似于“认真”的东西。 “芯辰,你是太看不起自己,还是太看得起我的职业心?” 这样的问题太难回答,尹芯辰一时语塞,然后不知不觉地,余绍廷就在她脑袋发懵时拉过她手臂,就像今天下午将她拉出BLUE BAR那样地,将芯辰带进自己车里。 “天都亮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反正天塌下来也是醒来之后的事。” 余绍廷将芯辰送回去,一路上,她沉默不语,带着太多感情的眼定定地看着窗外。 等他回到自己家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余绍廷打开DVD机,将离开傅明析公寓前在保安那要到的监控带放进去。 他的眼紧紧地盯着屏幕上的女人,脸上早已没有了一贯显示于人前的慵懒。然后,他拿起遥控器将画面调前、调前……定住,脸上的表情瞬时改变。 6、我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别人,只为你 弗洛伊德说,梦游是一种潜意识压抑的情绪在适当时机发作的表现,当本我力量积聚到一定程度时,它们冲破了值勤的自我的警戒。 心理医生的电话在更晚的时候传过来,通知余绍廷说一切都弄明白了。他通过专业的循循善诱将左延清的内心世界引导出来。简而言之,她会梦游去傅明析家其实也不是完全无意识的,事实上她内心最底层有这样的想法,但现实生活中的她不会去做——因为一旦付诸实行,就相当于将案件再一次与芯辰挂上勾。 她何必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并陷尹芯辰于不义? 可是冥冥之中,在她清醒的大脑根本想都不敢去想的另一个层面下,她却这样做了。而原因仅仅是妒忌,一个女人因为一个男人而对另一个女人产生的妒忌。 而那个男人,正是对尹芯辰疼爱有加得令她这位“准女朋友”大吃飞醋的关竞风。 这是警局里的心理医生对于这桩闹剧的总结。 然而十个小时之后,尹芯辰再度接到了余绍廷的电话。 “我在你家楼下。” “啊?”此时的她刚遵照余警官的话睡足了十个小时,正一脸惺忪地洗漱。 可是余绍廷的意思很明显:“我在楼下等你,你觉得是上你家好?还是去我那里?” 请教的态度,字里行间却是不容否定的坚决。 芯辰只得妥协:“等我五分钟。” 她快速将自己收拾好,然后下楼,将余绍廷带上来。 事实上来过这套公寓的人很少,除了关竞风、宝茹和周延风外,公寓里几乎没有其他访客。 可余访客并没有兴致欣赏她的公寓,一进门就劈头问道:“DVD机在哪?” “那里。”芯辰指到墙角。 他拿出一张光碟放进去,一边操控机器一边说:“你先把门窗都关好,过来看看这段录影。” “是什么东西?”芯辰依言关窗,走到电视屏幕前,看到的就是傅明析公寓外那条熟悉的走廊。 她立即意会:“给我看这个干嘛?人不是已经抓到了?” 余绍廷没有正面回答她:“你先看完这段录影。” 不长不短的音像在屏幕里上演。 “这是保安室里连续三次录到的门被人打开的过程,我们接到报警电话之前的一次,你开门被抓的一次,还有你走之后左延清梦游过去开门的一次。” 原来在芯辰被抓走后,余绍廷和另外几个同事留下来清理现场。可不料就在接近三点的时候电梯又“框”地一声打开。 就在那时,所有人都惊悚地瞪大眼,看着一名和尹芯辰穿着相似衣服的高挑女子,旁若无人地走过来,无视一干人等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拿出铁丝,技巧地打开傅明析公寓的大门。 三分钟之后,所有人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正在梦游。 然后,她走进去,一干人等也跟着进去,看着这个好像完全没有意识的长发女人走到DVD机前,将上面的碟片放进去,按下&ldquoLAY”。 “看清楚了吗?”余绍廷按下“暂停”键,在芯辰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又拿出三张照片,“这是我从录像里截下来的,是这三次开门的场景,你仔细看看。” 尹芯辰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三张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照片,黑漆漆的背景下,三个一模一样背影的女人拿着东西准备开锁。因为拍摄的角度问题,左延清拿的那根铁丝看着就像一把真正的钥匙。 “一样啊,你让我看什么?” “再看仔细点。” “可是就是三张一模一……” “仔细看!” 尹芯辰只得紧盯着那三张一模一样的照片,重新在心里做一次比较:那上头,三个一模一样的发型,一模一样的装扮,一模一样的动作……慢!一模一样的动作? 动作?——不! 第一张、第二张…… 天哪! “余绍廷……”芯辰的唇瞬间失去血色。 余绍廷的声音这才响起:“看清楚了吗?我查过了,左延清是个左撇子,可前面那两个女人都是用右手开门。” 天哪! 天哪天哪天哪! “不是我,绍廷,那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他声音淡淡地,走到她身旁,一起盯着那三张看上去毫无破绽的照片。 “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 “该死的,我是说你们现在脑袋里的怀疑都是错的!我只去过一次,我发誓第一个女人绝对不是我!我发誓我只去过一次!” “我知道。” “余绍廷!” 他知道?他知道又怎么可能是这么平静的表情?他拿出这三张照片证明之前的人不是左延清不就是为了抓她吗?他怎么可以摆出那副该死的淡定表情,他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你的意思是,纵使第一副图的那个女人不是左延清,但也绝对不是你,你只去过一次,就是那第二副图,对吗?” “对!绍廷,相信我!我发誓……” “嘘——”修长的手指突然间搁到她的唇上,微凉的触感让芯辰不由得一颤,“不要动不动就向老天爷做保证,他老人家很忙,没那么多时间听你发誓。” “可是绍廷……” “我百分百相信。” 她瞪大眼。 他却笑眯了眼:“看来,我们芯辰还真是不够信任我啊,都说了,我一直不认为杀害傅明析的人是你。” 尹芯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真的相信? 他真的相信!就算看上去的所谓“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相信?! “为什么?” “因为这个。”余绍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这个,是我在你车上找到的,记得相亲那天我们在海边呆了一个晚上吗?那晚我在你车里看到傅明析公寓的钥匙,刚好那天下午,局里的同事打电话来说在傅明析家发现了两颗柳钉,所以我把钥匙偷偷带回局子里。” 芯辰瞪大眼——该死,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件事?她怎么完全没有发现? 可余绍廷用微笑的动作阻止了她继续干瞪眼:“先别气,听我把话说完——原本我只是想拿回去验一验指纹,看是否和柳钉上的相符,可是当我把钥匙拿给验指纹的同事,他说,那上头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 “什么?”尹芯辰吃惊,这一回的瞪眼完全是因为不可思议了:“这怎么可能啊?那钥匙我用了N次,明析之前也用了N次,怎么可能只有你的指纹?”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余绍廷此刻的表情简直和名侦探科南一模一样,“有人在钥匙上做了手脚,而你完全不知道。” “你是说……” “这第一张照片上的女人,”他的手轻抚过第一张照片上,女人手中那看不清到底是钥匙还是铁丝的地方,“也许她能有这把钥匙,就是拿你的过去配的。而上面,当然不能留有任何痕迹。” “天哪!”这也太绕了吧?太莫名其妙了吧?太复杂了吧?“这简直……” “和那两颗柳钉的手法一模一样?” “对!”尹芯辰拍手,这余绍廷真是越来越懂得她在说什么了,可是—— 不过—— “天哪!” “怎么了?” 某个很模糊的记忆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仅一秒钟的时间,她突然又想起什么:“柳钉!对,柳钉!” “怎么了?” 她突然跑到鞋柜里,着急地将里面的鞋子一双双拿出来:“柳钉、柳钉……对了,我就说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就是这个!” 尹芯辰拿出一双三寸罗马鞋,余绍廷也跟着走过去,看着她手中的鞋子。 “你记得我第一次去警局吗?那天穿的就是这双鞋子,我记得还配着我那条新买的连身短裤整个人穿得就像要去夏威夷渡假,看——”她将鞋子递到余绍廷面前,上面掉了两颗柳钉,而其他还安在鞋子上的就和那天小张拿给她看的一模一样,“可是这双鞋子我在那天早上穿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不然我绝对不会穿出去,这是我的穿衣原则——可是之后我再也没穿过它了,因为它和我后来穿的衣服都不配。更重要的问题是,我那天根本就没有去过明析公寓。你记得吗?我是在隔天才过去的,那天我们还在他家里相遇呢。” 余绍廷微眯起眼,看着那鞋子上的其他柳钉。 看来,事情就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芯辰,”他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个东西,“把这个拿到你车上安了,一有情况,我会随时和你联系。” “这是什么?” “微型监控器——既然钥匙不经你的手就放到车子里,说明那个动手脚的人,肯定上过你的车。而且,很有可能会再上去。” 芯辰将监控器安在她车上的香水座下面,因为监控器很小,再加上香水座的设计和颜色,除非眼神别厉害或者受人提醒,否则根本不会有人去注意到这个小东西。 然而几日下来,监控器所录到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异常,异常的反倒是号称相亲对象的这两个人,一下子从最开始的兵戎相见到现在的亲密无间。 做事粘着,吃饭粘着,一有什么要注意的他又会及时CALL过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一阵,芯辰的世界里除了案情和那枚监控器,就是余绍廷挺拔的身影。 “喜欢吃拌饭吗?我带你去一家很正宗的韩国料理店。”某天看完毫无收获的监控录相,余绍廷建议。 “真的?”芯辰的眼睛立即亮起。 她一向不喜欢日本人韩国人的东西,却独独对石锅拌饭情有独钟。记得这种喜欢好还是傅明析培养起来的呢,念大学的那会儿,两人交往时他就喜欢带她去东家吃饭西家喝酒。 傅明析是典型的富家子弟,而闽南一带富家子弟的典型行为就是吊儿啷铛地读书,靠父母砸钱弄来的伪华侨身份当侨生,用极低的分数上极好的大学,交往极漂亮的女朋友,开极好的车,每天上极棒的馆子。 芯辰那会儿跟着他见识了本地许多名不见经传可事实上味道却好得没话说的餐厅,其中最让她难忘的,就是一家韩国人开的馆子,地方小而隐蔽,味道却好得出奇。 只可惜后来她和明析分手了,上北京读研的期间,那家餐厅也拆迁了,芯辰再也没有吃过那么正宗的石锅拌饭。 余绍廷带着她拐了三坊五巷。没有开车,因为这些小巷子车根本就开不进去,所以两人就散着步过去。 余绍廷点了两份石锅拌饭,又要了一叠紫菜包饭,说是这餐厅里的招牌菜。 等到拌饭一上桌,芯辰拿起勺子拌好之后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立即让她瞪大眼:“这家餐厅的老板是谁?” “一个韩国人,店开很久了呢。不过之前一直是在大学城附近,这几年才移到这边来。” 尹芯辰吃饭的速度缓了下来,正宗可口的味道进入她口中,却化成了不一样的东西。 很多事情啊,为什么我们总在来不及了才发现呢?就像这家餐厅,如果不是现在才发现,也许,她还可以和明析一起品尝吧?她还可以告诉他原来交往时常去的那家料理店现在迁到这来了,他们还能一起坐到餐厅矮小的凳子上,她把拌饭里的猪肉挑给他,他把香菇挑给她,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可是每一次回首,都惊觉已经来不及。 “怎么了?”余绍廷看出了她的异样。 “想起了明析。”芯辰也不隐瞒。 “他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呢,不是吗?不论是当情人,还是当朋友。” “你怎么知道?” 余绍廷看着她,微微一笑。想开口回答时,芯辰的眼睛已经被对面的事物夺去了注意力。 “怎么了?”他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餐厅大门外走进一对男女。高大的身躯带着纤细的身影,从外头稀稀疏疏的月光下走进。 那是关竞风和……她最不想看到的左延清。 而显然他也看到他们了。一走进,关竞风深邃的眼扫过餐厅,很快定到了他们这一处。 “Hi!”余绍廷爽快地朝他们打招呼。 关竞风颔首,瞥一眼看似正专心吃饭的芯辰。 “要不要一起?”绍廷很热心地建议。 而关竞风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我要回去了。”看似很认真吃饭的芯辰冷不妨说了句。 左延清原已打算坐下的动作一顿。 “哎呀,看我这是什么头脑。”余绍廷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芯辰刚就在说这地方太小了想回家吃。结果我一看到关先生你,一高兴就给忘了。不好意思啊关先生,你也知道的,最近案子太乱,忙得我脑袋也快懵了。” “没关系。”关竞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就在不看他一眼的芯辰旁边坐下,而左延清就坐在余绍廷身边。 两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用左手拿起餐巾纸,替关竞风擦拭碗筷。 “左小姐真是贴心哪,”余绍廷招来Waiter打包,一边羡慕地说着:“我说芯辰哪,你什么时候也能帮我擦一下碗筷呢。” 尹芯辰不客气地送了他一记白眼,惹得余绍廷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你不帮我,我帮你成了吧?” 他站起身,伸手拉过芯辰搁在桌上的纤纤玉手,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理所当然地十指紧扣:“关先生,那我们先回家了,你们慢慢吃。” “好。”关竞风点头,同样地连看也没看芯辰一眼,可桌子底下的手却倏地紧握成拳。 尹芯辰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就在顷刻间被人抽光,余绍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也需要地、支撑性地紧扣着他的,以最稳重最不为所动的脚步,离开餐厅。 “对不起。”直到回到家打开门,两人已经走进公寓,她才低低地开口。 “什么?” “害你要到家里来吃饭。” 余绍廷笑了,看着她俯着身将餐盒放到桌子上,一盒盒打开。下一刻,他伸出手来,抬起眼前这副细致的下巴:“尹小姐,你是不知道我多巴不得可以二十四小时和你独处吗?当然,地址选在你的香闺,绝对能让这种迫切感升级。” 说完不等芯辰做出任何回应,修长的手指又放开她,余绍廷退开身体,让她继续布置餐桌。 暧昧的暗示让芯辰的动作顿了好一会儿。 而他却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时,眼神被沙发对面一个巨大的音乐盒吸引过去。 “这是……”余绍廷起身,走向它。 “一个音乐盒。”尹芯辰淡淡地解释。 “我可以看看吗?” “随便。” 话音甫落,他已打开音乐盒的盖子,优美愉悦的《致爱丽丝》伴着一场盛大的舞会,进入余绍廷的感观里。 突然间,他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芯辰没有听清楚。 “I can’t see anyone else just because of you.——这个音乐盒的主题。” “啊?” “你不知道吗?” 很明显,她并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个音乐盒的故事?” 当然,她知道音乐盒的故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九年前,就在她生日的那一天,这个质地上乘的盒子被打包着越过万水千山,来到她怀里。 然而余绍廷想说的并不是这个故事。 “这是在贝多芬逝世七十五周年的纪念日上面世的,全世界只有两台。” “什么?”尹芯辰错愕,“你的意思是说……限量版?” “对。” “你会不会认错了啊?” “不可能。”余绍廷很肯定地摇头,“当时全世界的报纸都在报告,2002年,对吗?” “2002年?” 对,就是那一年。那一年,她十六岁。 可是这个音乐盒从遥远的十六岁至今,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竟有这样的价值。 “当时全世界只有两台,就在英国的伦敦,可想而知争着买它的人有多少。但是令很多人吃惊的是,这两只音乐盒一只落到了一个荷兰富商的手上,别一只由中国人购得。当时我们这边的报纸还特意报了这件事,就是因为那个中国人是我们闽南籍的。” “你是说……” “没错,就是送你音乐盒的那个人。” 尹芯辰震惊了。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盒子一定是价值不菲的,看它的面料,看它的做工,看它的音质,可是谁知道这竟是全球仅限两例的限量版! 关竞风竟然能够把它送到自己面前? 仿佛看出了芯辰所想,余绍廷适时地开口:“你知道他是怎么在那么多竞争者中获胜的吗?” 她摇头。 “因为在竞拍会上,那位中国籍富商说了一句话,他说:‘我想把这个音乐盒送给我的学生,因为下周就是她的生日’。” 想也不用再想,她已知道了他口中的那个学生是谁。 “然后……他就这样拿下这个音乐盒了?” “是。” “为什么?”她不解。 余绍廷微微一笑:“难道你不知道吗?传说中这首曲子是贝多芬写给他的学生的。” “啊?” “当时他已值盛年,对那名漂亮的学生有满腔爱意却迟迟没有表达,后来他就写了这首曲子送给她。芯辰,你不知道吗,《致爱丽丝》代表的是爱情啊。” 《致爱丽丝》,代表的是爱情啊。 尹芯辰站在几个打包盒前,对着另一边的巨大音乐盒以及余绍廷难得严肃的脸。他不微笑的样子还真有人民警察的风范,若有所指的目光定着她,定着芯辰怔住的脸。 “现在,你的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呢?” 一瞬间,尹芯辰回过神来,慌乱的思绪自脑中一闪而过,而她好像是想隐瞒些什么却又知大势已去的样子。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眼前这个精明的男人已经全部看出—— “那位赠送音乐盒的中国富商,就是关竞风,对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 余绍廷也没什么表情地:“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想不出你身边的人除了关竞风和傅明析外,谁还有那样的经济实力可以买得起这只音乐盒。而傅明析……”余绍廷的语调陡地低下去,可是一字一句依旧清晰,“据我所知,他是三年前才从那荷兰富商手上拿到另一只音乐盒的,而代价,是‘兴进’一整年在荷兰的生意。” “你说什么?”这一下,尹芯辰更严重地错愕。 “另一只音乐盒,就在傅明析家里。” “不可能!”芯辰立即反驳,“我去过那么多次,可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然而,余绍廷笑了:“需要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吗?” 这一刻的他,突然间又不像刚刚抬起她下巴的那个暧昧男人了。 突然之间,余绍廷朝她走过去,力道轻却也不容反抗地握起她的手:“来,芯辰,我带你去看另一只音乐盒。” 余绍廷打开傅明析家的大门,左手熟悉地在玄关口扭开壁灯,领着芯辰越过花厅进入卧室。 “我想带你看的东西在他房间,你进过他的房间吗?” 芯辰满胸都是疑问。 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悄然改变了,包括这个男人以熟悉的姿态引领她步入这个理论上说来应该是她才更为熟悉的明析的卧房。 “进过一次。” “所以你一定不太熟悉。”绍廷拍开卧室里的灯。明亮的灯光立即将满室照得通明,在芯辰还来不及感叹明析的房间竟然到今天还保持得一尘不染之时,绍廷开口道:“那个东西在那边,”他的手指向衣柜,“第三个门打开,最底层有一个柜子,打开,里面有个保险柜。”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芯辰诧异。 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仍旧自顾着:“保险柜的密码,是19871230。” 原本已经打算照着他的话走向衣柜的人突然一滞,高挑的身子走到他前边的几步之遥,突然间停住,扭过头来。 “这个密码,芯辰你应该相当熟悉吧?” 何止是熟悉?19871230,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三十日,那是……她的生日啊。 可是为什么又会是这个保险柜的密码?明析为什么要将它设为这个保险柜的密码? 莫名而又陌生的感觉,从他说要带她前来观赏另一只音乐盒时便隐隐浮起在她心底的那种陌生的战栗感,这一刻突然更清晰地膨胀在整个心房。 尹芯辰回过头来,带着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复杂神色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不用管我怎么知道,芯辰,你不是想看那个音乐盒吗?也许,那里面还会有什么会令你大吃一惊的东西。” 这一刻,她终于发现了那种莫名的战栗感源于何处——是的,就在他陡然改变的态度上。 “快呀。” 尹芯辰强烈地察觉到周遭不一样的氛围,某种阴谋的脚步突然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就是那个音乐盒。” “只是音乐盒而已?” 面前的这张脸突然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你在怕什么?” “我……” “不敢打开衣柜了?” “不是……” “到底谁还说想念明析舍不得明析?这一下,却不敢打开他遗留下来的东西了?” “不是的!” “那是什么?”余绍廷的声音极低,可却又带着分明的讽刺,“你不敢打开是吧?那就让我来吧。” 语罢他的长腿一迈,在芯辰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走到衣柜旁,打开第三扇门,拉开最底层的柜子,果然如他所言,一个保险箱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让我来。”突然,芯辰也蹲下身来,看了一眼绍廷后,手指一伸,点到那一圈圈的数字上面。 1——9——8——7——1——2——3——0—— “铛!”保险相反应敏捷地打开,熟悉的红色丝绒呈现到眼前。 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质感。 尹芯辰诧异地睁大眼。 “打开看看,是不是连音乐都一样。”余绍廷低低地建议。 在嗅到异样之间,她的手指已经自发地搁到音乐盒边沿,轻轻地掀开盖子—— 熟悉的《致爱丽丝》! 熟悉的百人大舞会! 陌生却又隐着久远熟悉感的……挂号单。 芯辰脸上的血色顿时全部褪去,原本蹲下来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往后跌坐到地毯上—— 一百六的智商,极好的视力,她瞥到挂号单上那几个字—— 2005年7月22号……妇产科…… 沉默逼得人无法呼吸,强硬地横陈在这个房间里,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终于,地上的女人终于在被这股沉默逼到窒息之前艰难地开口:“你……早就知道了?” “是。”余绍廷蹲下身来,无限靠近她的身体,只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遥遥相对地和她的虚弱形成鲜明对比,“那个音乐盒,是我早就知道的。不过你去堕胎的那张挂号单,明析死的那天我在搜查房间时才发现。” 尹芯辰张了张口,无数个问题从脑海里一涌而过,可是一刹那太拥挤太慌乱,连带着舌头都开始不听使唤地打结。 余绍廷看着她百味杂陈的面孔。灯光下的尹芯辰,不施脂粉,质量奇差的睡眠和精神压力硬生生逼出了两颗黑眼圈,唇色亦苍白得吓人。 他的浓眉一紧,终于还是心生不忍,扶起她几乎没有一丝力气的身体,坐到床上:“你想问我什么?” 芯辰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她想问他什么? 她想问他的太多了。可是那么多的问题,纠结着颤抖着疯狂着在她大脑里左推右挤,最终被问出口的只有那个问号最大、最令她纠心的问题:“明析……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去堕胎的那一天。” “什么?”如何也料不到的答案突然甩到她脸上,尹芯辰身子一坠,一整天没进食的胃就在这个时候整个翻滚起来。 “你以为他一直不知道?”余绍廷的手体贴地扶住她下滑的身体,可是口中吐出的话却仍旧没有温度,“其实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只是因为你一直强行掩饰,所以他只能配合你,假装不知道。” “那种感觉,我想你应该很明白。就像你也什么都知道,比如他对你的感情,只是你假装不知道,于是他所能做的事也就是假装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突然,尹芯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突然摇身一变改换角色的男人,“你在说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吗?”然而余绍廷的语气依旧平静,不慌不忙得就仿佛胜券在握的样子,淡定地看着床上太过于激动的女人:“你真的觉得我胡说八道吗?芯辰,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一个星期换26个女朋友,你真的以为有人能博爱到这种程度吗?嗯?就你所认识的傅明析,那个在大学里追了你整整一学期每天带着早点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你的傅明析?你真的相信?” “你怎么知道?”芯辰无血色的脸对着他,终于在一大串质问下抓出刚刚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对,那一瞬间,比第一个问出的问题更迅速、更突然地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让她连抓都抓不住的就是这个问题:“你认识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前的我们?” “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回答你。”余绍廷放开她,站起身走到床对面的窗户边。这一段距离配合着灯光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尹芯辰睁大眼。 “第一件,是关竞风带你到福州拿掉孩子的那一天,其实他的车就在关竞风后面,全程——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是从头到尾,他都看到自己的孩子是怎么被人强行押着去做掉,而自己的女朋友又是怎么在事后什么都不解释,怎么隐瞒一切,怎么慢慢地疏远自己,然后用尽手段逼得他不得不提出分手。” “你说什么?” 余绍廷淡淡一笑——这会儿他又走过来,让芯辰终于看得到他的脸,还有那上面挟带怒气的笑。 “芯辰,”他弯下腰下,高挺的鼻几乎要碰上她的,“你说因为你的香烟烧掉三分之一的电热毯,OK,我相信,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事实上就是因为那截香烟烧了电热毯,所以明析彻底明白了你是多么地想和他分手,以至于无所不用其极,连这么可笑的招术都使出来。” “不……” “不是吗?” 她顿住了——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她……为什么突然反驳不出来?! “芯辰,”余绍廷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那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地和明析分手,除了堕胎带来的情绪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关竞风和季红琴离婚吧?” “你、你……你说什么……” 余绍廷微微一笑,就是那种什么事都被自己说中时对对手不以为然的笑:“看到关竞风和季红琴出双入对,所以你伤心欲绝。刚好那阵子又有一个条件看上去还不错的傻逼在追你,所以你就索性接受了那个傻逼,利用他来弥补感情空缺顺道气一气关竞风,然后偶尔欣赏一下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的蠢样。而等到你想要的那个人终于单身了,于是,你又迫不及待地想让那个替身滚蛋了,我说的对吗?” 尹芯辰苍白的唇再也无法动一下,说不出任何话来。 “第二件事,”余绍廷重新直起身来,满脸讽刺:“那个音乐盒,是三年前明析到荷兰谈生意时拿到的。他在那个荷兰佬家里看到这只音乐盒,提出转让。结果那个精明的荷兰佬怎么都不肯卖,反而说要送他——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点你们学经济学的最明白不过了,不是吗?” 他看她一眼:“荷兰佬看出了明析对音乐盒的志在必得,所以提出要把音乐盒送给他,而前提就是他得以最低的价格让对方在荷兰独家代理‘兴进’的产品。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骂对方神经病的对吧?我想芯辰,你应该也是这样的——一整年的盈利换一只二手货?呵,但更神经病的是,傅明析竟然同意了。” 他缓缓地说着,步伐也慢慢地,时而在远处,时而又踱到离她很近的地方:“芯辰,明析为什么想要那个音乐盒,相信你比我还清楚吧? 她的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摇摇欲坠的身体就像是再也受不住任何撞击。可是余绍廷却没有停止—— “第三件事,”他仍旧以那样的语速缓缓道着,“就在你和明析分手的那一阵,姓傅的那蠢货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想念跑到你家楼下坐了一晚。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尹芯辰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他顿了一下,声音森冷:“结果,他被关竞风派人拖到巷子里揍得住医院,而且——” 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天! 天! 可是余绍廷却不为所动:“而且,你们家伟大的亲爱的‘关叔叔’,就在第二天亲自驾到到病房里,警告傅明析说,如果敢再碰他们家亲爱的芯辰一根毫毛,他绝对会让傅明析那蠢货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你应该非常清楚我的能力,而且,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开玩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家‘关叔叔’应该就是这样说的,一字不漏。” 芯辰的眼睛睁到极大,看着余绍廷又转过身,一步一步踱回来,一步一步接近她,一步一步,让她看到他脸上……强烈、明显、不加掩饰的恨意!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薄唇就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将话灌入她耳里,“明白吗?亲爱的相亲对象?” 她彻底瘫到床上去。 而他却不放过,随着她瘫下的身体慢慢俯下身,慢慢地,直到自己的鼻碰到她的,自己的眼无限接近于她的,强烈的恨意、悲怆和无与伦比的决心——全数落入她眼里。 “我告诉你,那个置傅明析于死地的人,无论他怎样位高权重,我也照样会让他——死得比明析更难看。” 后面那几个字以耳语的姿态一字一字灌入她耳里。 一阵寒战结结实实地闯入四肢百骸,她快不能呼吸了…… 可是——不!她一定要呼吸!因为她要告诉他—— “不可能的!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绝对!” “呵,”余绍廷却笑了,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绝对?你以为自己了解关竞风多少?当真以为他处处为你着想,就能以同样的菩萨心肠普爱众生?尹芯辰,关竞风能白手起家一路走到今天,你别忘了,那是踏过多少血骨多少哀鸿遍野才能得到的结果!所以区区一个傅明析,你觉得做掉又有什么难度?” “不可能!关竞风才不是那种人!”蓦地,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让她一把推开他,“再说,他有什么理由去伤害明析?” “就凭你们呆在海边的那一晚!”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你说没发生就没发生吗?关竞风相信吗?啊?!” 她惊呆了—— 关竞风相信吗?他相信吗? 是,他不信!他从始至终都不信! “可是,那也不至于就这样杀明析啊!动机不够,根本不够!难道你当警察的不用考虑这点吗?” “动机不够?”余绍廷就像听到了什么超好笑的笑话,“动机不够?尹芯辰,傅明析斗胆碰了他最爱的女人你还敢和我说动机不够?!他那么沙猪占有欲那么强的人你敢和我说动机不够?!” 轰! “你说什么?” “还要和我装吗?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不行吗?” “你说他最爱的女人……是我?”可是芯辰一点也没听出余绍廷话里的嘲讽。 “难道你一百六的智商还不足以理解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为你跑那么多趟警察局花那么多钱打通关系每每犯错就在后面擦屁股的原因吗?” “那是因为他和我爸爸……” “去你的你爸爸!尹芯辰,你到底是想骗我,还是想骗你自己?”他又俯下身,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再也不能说什么了,再也没有任何解释,所有的解释就算从她的十二岁解释到她的二十五岁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可是——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愤怒?” 余绍廷笑了,可是那双细长的桃花眼里却布满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芯辰,傅明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 她震惊了,可是…… “可是……你、他……” “同母,异父。” 她感到烫得吓人的液体就在这一瞬,滴到她的眼睫毛上。 芯辰病了,高烧三十九度半,点滴挂了两天,迟迟不退。 宝茹接到余绍廷的电话后一边推掉公事一边骂骂咧咧地教训他不会照顾女朋友,可是当她抵达芯辰的公寓,看到印象中的硬汉警察又是换点滴又是煎药,药煎好了还得送到尹大小姐面前吹凉了再一勺一勺喂入她口中,夏宝茹便觉得自己再教训这个男人就真太不厚道了。 “哎哟,真是二十四孝男朋友呀,新时代好男人哪。芯辰,看来你们家‘关叔叔’这回没介绍错人哦。” 一提到那敏感的三个字,芯辰的眼便下意识地瞥向正喂着自己吃药的余绍廷,可是他脸上却一点儿异常也没有,那抹见惯了的笑嚼着,甚至还回应宝茹:“不做到二十四孝哪对得起关先生的厚爱?” “哟哟哟,还真把自己当尹家女婿啦?” “不然你觉得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宝茹笑得前俯后仰,可芯辰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嘴上温顺地喝着余绍廷喂过来的药,可考究的目光却紧盯着他那张丝毫没有破绽的脸。 如果不是口袋里的那张挂号单,她几乎要以为那晚的一切只不过是梦一场。 “对了,芯辰发烧的事阿姨知道不?” “知道,昨晚到今天早上就是伯母在这里照料的,我怕她太累,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当然,这举动让余绍廷轻易地荣登尹太心目中的准女婿宝座。 “那关竞风呢?” “哦,这个我倒是忘了。”余绍廷仿佛到现在才想起来,那表情那动作那声音真是自然极了,在芯辰和宝茹含义不同的目光下,他将碗搁到桌上,起身拿出手机。 下一刻,毫无破绽的声音传入她们耳里:“关先生吗?是,绍廷……芯辰发烧了,您要过来看看吗……挺严重的,近四十度……两天了还退不下来……” 躺在床上的女人转过苍白的脸,牢牢盯着那一头男人脸上英俊的微笑。 那样的笑容,那样的薄唇,那样玩世不恭的样子……为什么,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将这一切和明析联系在一起? 不过想来,又怎么可能?谁又会想到…… 温和的声音持续传入她耳里:“您很忙吗?哦,那就算了……嗯,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客气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嗯?”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明明那么害怕他过来和绍廷面对面,可当听到这样的话,她的心又是这样挡也挡不住地失望。 “好,明白明白……看来我还得恭喜关先生了,左小姐真是个美人呢,不过说句实在的,我还是觉得我们芯辰更漂亮,哈哈……” “行啦,这么多废话,不来就不来。”宝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一听余绍廷的话就知道关竞风不打算来了。 真是典型的臭男人,曾几何时还将芯辰宝贝得就像自己亲闺女似的,现在一有女人出现,就给宠得昏头转向连这头的准闺女发高烧都弃之不顾。 哼,男人! “好啦,你们慢慢聊,我先到延风那边看一下,你们晚上要吃什么?我给你们打包上来。” “阿肥发家的扁食。”余绍廷挂了电话,走过来微笑着说。 “什么?你女朋友都烧成这样子了你还让她吃扁食?!要不要这样替我省钱哪?” “不是想替你省钱,问题是我女朋友现在只吃得下这个。”余绍廷耸耸肩,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可恰是这副样子让宝茹赞赏:“行,越看越像二十四孝男友,那我先走啦——芯辰,车钥匙借一下,我没开车过来。” “在延风那,他昨天开出去了。” “OK,那我去找他。”说着,夏二小姐风风火火地拎包离开。 氛围瞬间又转为死寂,芯辰看着前方的空无一物,脑袋里仍旧回荡着刚刚说完的那通电话。 “你的车经常借给别人开?”大半晌,余绍廷开口,桃花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芯辰转过头去:“偶尔吧,怎么了?” “这段时间,我看我们得注意点。”他指的是监控器的事。 “应该没关系,藏在香水座那边,没人会去注意。” 空气里弥漫着药的气味,余绍廷站在一旁看她,看着看着,许久后,突然又坐到床边来,伸出大手替她量了量额头。 “好像有退一点了。” “绍廷……”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脸亦转过来,看着他的,“绍廷……”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余绍廷面无表情地拿起她的那只手,重新放回被窝里。动作无限地轻,可却是明明白白的拒绝。 “绍廷,你怎么就能完全肯定是关……” “好了,你现在在生病,不要说这些。” “余绍廷!”他突然站起,芯辰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发出声音,“如果不是他呢?一旦不是他,你现在却采取错误的行动那不是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吗?”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蠢的,”他顿住脚步,稍稍回了回头,“除非拿到十足十的证据,否则我不会轻举枉动,更不会伤害无辜。” 而这,原来才是他同意前来和她相亲的真正原因。 余绍廷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宝茹将晚餐打包回来后就被芯辰赶到隔壁公寓。满室静寂中,只余芯辰独自晚餐的声音。吃完饭后,她将打包盒扔到垃圾桶里,重新躺回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躺太多了,夜幕降临后,天色越来越暗,可是她的大脑却越来越清晰。活动着的思维怎么也不肯将歇,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高高挂起的明月。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彻底明白自己就是睡不下去后,尹芯辰爬起来,在床上坐了片刻,然后下床,开门而出。 大厅里和房间一样静寂黑暗。客厅的窗帘做成暗色,只要夜幕降临,不开灯,不拉窗帘,整个空间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她却仍可在路都看不清的情况下一步不差地来到沙发旁,因为那里摆放着的,是她最重要的音乐盒。 芯辰来到它旁边。那一日在明析公寓里看到的一模一样的那只音乐盒,这么多年来,表层的丝绒一点儿也不因时光而留下痕迹,反而有一种对时光历久弥新的珍爱之感。 她蜷起身子,将自己整个人缩到音乐盒旁边,在黑暗中抚过它质地上乘的丝绒表面,然后轻轻地掀开音乐盒的盖子。 熟悉的轻音乐瞬间萦绕在整个公寓里。 绍廷说它的主题是I can’t see anyone else just because of you,我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只为你。 她安静地听着,细瘦的下巴抵在音乐盒边缘,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抚过这场盛大舞会中那一对对翩翩起舞的男女。 到底过了多久了呢?从她第一次欣喜若狂地收到这个音乐盒,打开,激动得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一场舞会到现在,到底是过了多久了呢? 可那一些时光啊,到底又是怎么了,竟然将她和他变成了现在这副难堪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他站在温暖的阳光里,伸出手那么友好那么疼爱地对她说“你好啊小朋友”。 可一个多月前的那次见面,他俨然已是神色冷漠的男子,略带不耐地摺起眉,接过她攒足所有力气摔过去的那狠狠的一巴掌。 “啪”地一声,仿佛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而这中间渡过的那些漫长的年岁,就这样随着那一巴掌,什么也不是了——否则那一次在警察局里,他又怎么会将以往对她的担心、焦虑全数投到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就连她不发一语跑出去,他都不再追上来。 “这么多年了,它的音质还是那么好。”一把熟悉的嗓音神不知鬼不觉地掺入音乐中。 尹芯辰吓了一跳,黑暗让她完全没注意到同场还有其他人,只是当那把熟悉的声音在音乐中响起,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下一刻,靠近沙发的小灯被打开,昏暗的灯光下,对面沙发上坐着的霍然是那副和音乐盒息息相关的高大身躯。 “你……怎么来了?”芯辰诧异。 关竞风微拢起眉,不是因为这句过于疏远的话,而是…… 昏暗的灯光下,那副在音乐盒旁缩成一团的细瘦身子骨竟然成了彻彻底底的嶙峋状。她一低下头,从脖子到裸露出来的肩膀全是凸起的骨头,没有一丝丝肉。 该死!余绍廷那混蛋是没有让她吃饭吗? 眉头的摺皱不自觉地越拢越深:“绍廷说你高烧不退。” “已经好多了。”芯辰别过脸,过于锐利的目光牢牢定在自己脸上,就像要挖出所有的秘密,令她害怕。 “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 “药呢?” “也吃过了。” 关竞风坐在对面看着她,深邃的眼不太愉悦地眯起,大半晌后,突然站起身:“那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好。”她在另一边的沙发旁几乎缩成一团的身影微微颤抖着,扶着音乐盒的双手因为用力,泛起一片白,“帮我……把灯关上。” “好。” 而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话。 他和她之间,就这样了。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她努力得几近疯狂地搜遍整个大脑,却徒劳地发现好像除了这两句话,就再也找不出其他。 他是不是也一样?因为相对无言,所以只能转身离开? 沉稳的脚步声传入她耳里,继而是小灯“啪”地被关掉的声音。 芯辰的眼泪突然无法自制地滚下来。 可是后面的脚步声依旧沉稳地响着,节奏不紧不慢,从始至终…… “等一下!”突然,她开口,一大片混乱的想法突然从脑海里一拥而上,她也不知道到底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突然之间,那几乎要埋入腿间的脸动了动,转过去。 借住外头的月光,芯辰看着仅能辩出的深邃轮廓,低低地开口:“有一件事,有人怀疑杀害明析的人是你。” 关竞风的脚步停下来,可是那样子似乎并不因为这句话而意外。 “你不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依着她的话问了一句,只是那口气很明显的是不上心。 一种莫名的难堪突然朝她脸上甩过来。那种感觉,就和上次她费尽心机地打扮想陪他去应对王有为而他却对她的费尽心机不屑一顾一样——那样的努力,原来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什么也不是的无用之功。 她透过泪眼看着这副模糊的轮廓——最后一次了,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过了这一次,她保证所有的明示暗示都不会再有了:“因为他说,你是为了我……他说……你爱我,所以……” “不要道听途说!”关竞风突然硬着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芯辰停止了所有语言。 黑暗中,她看着这一副熟悉的轮廓,从十二岁看到现在的深邃轮廓,他侧对着她,所以她能看得清他微凹的眼、高挺的鹰勾鼻,还有下面抿得死紧的薄唇。 突然之间,芯辰笑了:“关竞风,你看我都病成这样了,还是不愿说句好听的让我开心吗?” “我不希望你做无谓的想象。”那一头传来的声音仍是冰冷得毫无感情。 “无谓的想象?”她笑了一声,用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走向他:“无谓的想象?” 她慢慢走近他,近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半米的距离:“那么那个吻呢?你吻我的那一次,也是我‘无谓的想象’吗?” “芯辰……” “告诉我!” 关竞风的薄唇紧了紧,黑暗中她仍看得到他深深摺起的浓眉,看上去是那么不耐烦。 “芯辰,”关竞风的口气很轻,但也很沉稳,“你已经是成年人了,自己动脑子想一想,你那天穿成那个样,而且还说出那种话,哪个正常男人在那种情况下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举动?” 她的心,瞬时从二万五千里的高空坠落到底。 她还能说什么? 这样比不解释还要令人难堪还要令人羞耻的解释,请问,她还能说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他,大脑在下一刻极其应景地当机,再也想不出自己还可以摆出除这个蠢样之外的什么表情。 而眼前这个人也刚好没什么兴致欣赏她的蠢样,话说完后,一刻不停地转身,打开公寓的大门。 屋外又是一场众所皆知的绮丽盛宴。 7、承认爱上我,就有那么难吗? 芯辰的病持续了整整一星期才好起来,这期间全是余绍廷陪伴左右。虽然那件事在芯辰心里留下不小的震撼,可是只要不提到明析不提到关竞风,余绍廷就还是从前的样子——嚼着一抹邪魅的微笑,温柔得不像话也恶心得不像话地用尽各种手段“协助”她喝中药吃西药打点滴,最后,尹小姐在这样的“协助”下,再大的病也都只能好起来。 尹妈妈乐得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起——有女婿如厮,她还愁些什么呀?在尹妈妈的眼里,余绍廷早已是最佳女婿……哦不,唯一的女婿人选。所以等到芯辰病一好,她的电话立即挂过来,让芯辰带着余绍廷正式回家见家长。 “竞风也要带人来呢,看来这次我们家算是双喜临门了。”尹母的话里透出无限欢喜。 芯辰的心却突地一窒:“关……叔叔也会过去?” “是啊,所以你一定不要迟到哈,当然当然,最主要的是记得叫绍廷别迟到。”说完完全不待她反驳地,心直口快的尹妈妈便挂了电话。 尹芯辰在这一端握着被挂掉的手机,脑海里浮现的尽是那个难堪的夜晚。 可是除此之外——除却那些难堪之外,让关竞风和绍廷共处一室…… 不!她绝对不能再让自己成为余绍廷接近关竞风的帮凶! 当尹妈妈在两天后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只有自己的女儿,那对眉立即拢起:“绍廷呢?不是说好一块来的吗?” “局里临时有事,他得加班。” “不是吧?” “是啊,他那种工作,没办法。”芯辰流畅地说出心里已经整理过的借口,一边走进大厅。 下一刻,室内的欢声笑语便迎面拍来—— “尹大哥,您这样说真的是太有意思了,哪跟哪儿啊?” 她一怔——这声音…… 尹大哥? 芯辰拐过玄关走进大厅里,就看到那个正哈哈大笑的年轻女子,她一边勾着关竞风的手臂一边笑着和老爸说些什么,说着说着脸一转—— 左延清。 “芯辰回来啦?”尹父也同时看到她,立即笑呵呵地招呼她过去:“赶紧赶紧,准备吃饭。哎呀我真是太久没这么高兴了,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一时得俩啊?竞风也带人回来,我们芯辰也带人回来……耶?人呢?” 尹东林睁大眼睛定住玄关口的方向,可是女儿已经走到面前了,该出现在她身后的人却迟迟未出现。 “说是要加班。”尹妈徐美云跟着走过来,满脸的遗憾。 “哎呀,真是可惜。” “可不是嘛?本来还以为能一家团圆吃个饭呢,绍廷这孩子竟然要加班,”徐美云瞪芯辰一眼,转过脸去一看到沙发上的左延清,又立即笑靥如花:“还是延清这孩子好,说来就来,来来,和嫂子到这边来坐,听竞风说,你还是芯辰的学生呢,有这回事?” 尹芯辰的脑袋一片混乱,百味杂陈地看着眼前所谓齐乐融融的景象: 尹爸爸乐呵呵地和关竞风窝在沙发一角:“哎呀,还是你有本事,竟然找个比芯辰还要小的……”一边说一边交流着男人彼此才意会得到的眼神。 而尹妈妈更是热络得不得了地拉着左延清往厨房走,一边说是让这“弟媳”帮忙端菜,一边八卦地打听两人的恋爱史。 弟媳? 嫂子? 什么时候尹太太的承受能力强大到这种程度?拉着个小自己二十好几的小女生喊“弟媳”? 徐美云的声音将她从嘲讽的深思中拉回来:“芯辰你还愣在那干嘛啊?快到厨房来帮忙,好多菜呢,赶紧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门铃又“钉咚”响起,站在这齐乐融融之外的芯辰如释重负,赶紧跑过去开门。 神哪,只要让她不必站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里,哪怕是一秒钟都好啊。 可是当她打开门,心里就再也好不起来了。 “谁啊?”徐美云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而她的脸正对着大门口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谁啊?还有谁能这样天天把那抹邪魅的笑容嚼在嘴边? “不欢迎我吗?” “哎呀是绍廷啊?太好了太好了,我刚刚就在念你怎么就不来呢,赶紧赶紧!”将菜端到大厅的徐美云拐过来,一看到站在大门口的人正是自己刚刚念着的准女婿,那张原本明媚的脸这下更加灿烂了。 “你……怎么来了?”芯辰却完全迥异于母亲的欣喜。 “尹芯辰!说什么呢,绍廷能来不是最好的吗?”徐美云瞪她一眼,一边忙不迭地拉余绍廷进门,“绍廷啊,芯辰这孩子就是不会说话,你别和她计较哈。” “没有的事,”余绍廷嚼着他那抹千年微笑走进,将一大束花送到尹太太面前,不意外地得到尹太的连声赞赏后,又拉过芯辰的手,“都怪我不好,前两天惹芯辰生气了,正跟我闹着呢,这不,到现在还不准我过来见家长。” 尹芯辰瞪大眼,几乎要当场感叹余大警官怎么没去拿奥斯卡了,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理会,那双桃花眼从尹妈妈身上折回来,笑眯眯地对着芯辰:“还生气啊?别闹了,大家都在这呢。” “余绍廷……” “乖,要吵咱晚点回家再吵哈。” 尹芯辰瞪大眼——他竟然再自然不过地用教训小朋友的态度低下头来亲了亲她鼻尖,然后,不顾她坚守阵地的决心,暗暗一使力,便拉着芯辰走进大厅。 “关先生也来啦?看来我是最迟的。”一到餐桌,他便自来熟地热络了所有人:“伯父您今天看起来精神真好。” “是吗?” “双喜临门吧?” “哈哈……”尹东林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全场简直称得上是齐乐融融。唯独坐在左边上的芯辰一言不发,默默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要吃牛肉吗?”耳边响起那把听上去是那么讨厌的声音。 芯辰“哼”了一声。 牛肉自动转入她碗里。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们家亲爱的尹太太是什么表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女人一定正和尹老先生隔空传音,而传音的内容正是“看,绍廷这孩子多懂事”。 然而她错了,此时此刻的徐美云正对她愤目以视:“尹芯辰,把你的头抬起来。” “干嘛?”芯辰不甘不愿地抬起头,顺着尹太太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她正对面的左延清。 “你看看小清多懂事,亏你还是人家的老师呢,有你这样的吗?” 那一头的左延清正贤淑地舀了碗汤递给关竞风,那周到的样子简直和尹芯辰的不闻不问形成鲜明的对比。 “哈哈,伯母您可能不知道,”余绍廷的声音很及时地响起,“我们芯辰哪,向来是让人伺候的命。” 她瞪他一记。 “可是,我也乐意呀,不是吗?”笑盈盈的桃花眼对住她的眼,不管佳人正为他的飞来一脚而怒火冲天,他就是有办法让两人之间呈现出某种情侣式的甜蜜,“好啦,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在给你盛汤了吗?” “还好芯辰遇上的是绍廷,要是遇上别人,就她那死烂脾气……对了,竞风,”尹太太又笑盈盈地转向关竞风,“这还多亏你呢,你那眼光说多准就多准,一眼就看中绍廷是个好孩子。” 关竞风扯了扯嘴角,端着左延清递过来的碗,没有说什么。 “其实该是我谢过关先生才是,”余绍廷却接过话,“如果不是关先生的抬举,我想我一定没有机会找到像芯辰这么适合我的女孩子。” 他微笑的眼定住对面的关竞风。 而刚好关竞风眼一抬也对上他的:“别这么说,我选中你来和芯辰相亲,当然也是看中你的能力。” “哦?”一抹玩笑意味浮上余绍廷嘴角:“实不相瞒,那天我还很纳闷呢,像芯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多少人求之不得,关先生怎么会‘舍得’把她交给我,呵……” “再舍不得,”关竞风流利地对上,几乎是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孩子也总有离开父母的一天。我这个当‘叔叔’的,又怎么能不替她的终身大事操心?” “真是个好‘叔叔’啊,难怪外面的人都说我们芯辰能年纪轻轻就有今天的成绩,和关先生的‘栽培’一点也脱不了关系。” 某双筷子突然“啪”地一声被重重拍到餐桌上,余绍廷话音甫落,身旁的女子便“霍”地站起身。 全场的目光一时间全集中到她身上,原本看上去齐乐融融的氛围突然之间随着那“啪”的一声,断掉了。 “我吃饱了。” “尹芯辰,你这是在干嘛?” 她没有理会尹太太莫名其妙的脸色,没有看向任何人也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质问,转身,拿过包包,飞快了离开这副所谓的“阖家团聚”。 “芯辰……” “芯辰……” 余绍廷不知道是怎么和其他人解释的,总之他手腕高超演技精湛,在芯辰甩门而出的不久后就像电视剧里所有的男主角一样,一脸心焦地跟着跑出来。 “我送你回去。”他追上她,拉过芯辰手臂。 “滚开!” “芯辰……” “滚开!” “尹芯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顿住了,想笑又笑不出来地看着他:“太荒唐了,太好笑了!你竟然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英明的余警官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他在一大帮人面前演戏,在一大帮人面前和关竞风明争暗斗——是,明争暗斗,她这下是看清楚了,就是在明争暗斗! 她就说,那晚当她告诉关竞风有人怀疑他杀害明析的时候他怎么就那么镇定呢,原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明白了余绍廷的怀疑! 可是这个心知肚明的人却在心知肚明之下还把她推到余绍廷身边,推到那个明知怀疑他痛恨他的人身边。然后这两个英明的男人就在背地里暗暗使劲着,把她摆到明处当箭靶!而她这个自以为高智商的蠢货,一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作用! “滚开。”她冷着声音,再一次命令。 可是余绍廷不为所动。 芯辰突然用力将他一推,同时拿起车钥匙往自己那辆莲花的方向一按,心有灵犀的车子立即发出光亮。 在这一刻,只有它是忠于她的,只有它是不会戏耍她的,其他的一切都是狗屎! 芯辰飞快地坐进自己车里,飞快地发动引擎让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去。 余绍廷的车一路跟在身后,她多快他就多快,紧紧地跟着。直到她将车停到自己公寓的停车库里,下车,他才停下车子跑过来,一把抓住她手臂。 “放开我!你该死地放开我!” “放开你就跑了!” “跑了又怎么样?我不能跑吗?我非得让你们这样夹在中间像蠢货一样明争暗斗吗?” “芯辰……” “滚开!不要再利用我去接近关竞风调查关竞风!反正你们那么熟了,要调查什么你自己找他调查去!”她一把挥开他的手,就像挥开什么有毒的病菌一样狠狠地挥掉他的手,而在这时,刚好余绍廷的手机也响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不优雅过,一面忙着重新抓住这个女人一面还得接起那把该死的手机,但是电话一接起,他抓着芯辰的手却突地松开了:“有情况了?你确定?……好,我马上到。” “和我回警局。”余绍廷收起手机,“你车上的监控器生效了。” “你说什么?有进展了?这么快?” “快?都过两个星期了,你是病傻了吗?” “你才傻了!” 这下子,芯辰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上了车,仅因余绍廷的一句话:“监控器上拍到的人不是关竞风。” “那是谁?” 他没有正面回答:“想知道答案就上车。” 浑蛋! 汽车以最快的速度开到警局里,余绍廷拉着芯辰从后门走进,通过一条黑暗而且一个人也没有的长廊,走进一间同样黑暗的房间。 芯辰突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看间谍片,那个全世界都在押重金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重量级人物,就是手脚灵活地一次次通过这种暗道,然后推开一扇门,赴往死亡的邀约。 “这是我暗中查案时经常会用到的工作室,因为这一片很少有人来,而且里面的设备很齐全。”灯“啪”了一声被余绍廷打开,就像察觉到芯辰的紧张,他将手往后伸过去,握住她的,那掌心不出意外地一片湿濡。 “不用怕,这里没有危险。”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余绍廷的声音里好像突然掺入了丝笑意,“从查到左延清是个左撇子开始,我就将案件转入暗中调查——明查太招摇,我在明对方在暗,对我们不利——刚刚就是我的心腹打电话通知我,说你车内有异常。” 他拉着芯辰走到一个投影仪前,那个投影仪看上去就和芯辰在多媒体教室上课时用到的投影仪无异。 余绍廷拿起遥控器操作几下,随后两人对面的屏幕便出现了一片雪花,几秒钟过后,雪花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芯辰最熟悉的景象——她那辆莲花的车内摆设。 余绍廷将灯光调暗,于是屏幕上的动静便以最好的效果进入两人视线——长长的一段风平浪静后,有人打开了车门。而那个人,并不是芯辰本尊。 “你的车经常借给周延风用?”余绍廷带有深思的声音响起。 尹芯辰立即听出言下之意:“你怀疑他?” “看看他的举动。” “不可能,延风的确有时候会向我借车,可他那都是去载宝茹的,难道你想说是他串通宝茹一起来陷害我吗?” 她还想多举点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论证,可是余绍廷却一点兴趣也没有地让她闭嘴:“安静。” “余绍廷!”过分!她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可余绍廷却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大手驾到她细长的脖子上,稍一使力,便让芯辰将目光重新定回到屏幕上:“看完录相再发表意见好吗?我真的越来越觉得你沉不住气办不了事。” “你……”士可忍孰不可忍!芯辰很想恨恨地赏他一颗大白眼,可是余绍廷驾着她脖子的手却不允许。为今之计,她只得闭上尊嘴,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大屏幕——至少让姓余的知道她还是沉得住气的。 屏幕上,周延风发动引擎将车开出停车库,一切就是最平常的样子。直到十分钟后,他将车停下,另一头的车门被打开,上来的也是芯辰刚刚提到的宝茹。 “一切正常,非常正常!余绍廷,你就让我来看这些东西吗?” “闭嘴。”他的脸却突地严峻起来,锐利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屏幕上那两人的一举一动—— 一切如常,宝茹上车后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地给了周延风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突然之间,这个拥抱结束,原本温馨的氛围静止,周延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屏幕里宝茹那张美丽的脸儿一窒—— 然后,她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 屏幕外的这两个人也眼睁睁地看着—— 周延风打开随身的背包,拿出一条黑色的东西,然后,又拿出一把细长的、闪亮的、沾血的菱形物品。 屏幕就在这个时候被按下暂停,尹芯辰瞪大眼,看着余绍廷起身,走到一台电脑后面,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屏幕上周延风拿出的那两样东西被圈起来,随后放大,再放大。 直到即使一千度的近视眼站在这也看得清那上面的东西时,他终于停下:“芯辰,看清楚了吗?” 是,她看清楚了。 周延风的手上拿着的,赫然是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衣——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一条,就是上次她和宝茹去香港血拼的时候她买下来一人一件的那一条——以及一把水果刀——一把沾血的……水果刀! 一切解释突然间变得很多余。 可是余绍廷还是开口了,这下,那抹习惯性嚼着的笑又出现在唇边:“芯辰,我是还没有和你发展到那种程度,所以不清楚这条内衣到底是不是你的。但是这一件,”修长的手指点到屏幕上那长形的光亮上,“带有血的刀,我估计就是案发现场,那把警方怎么也找不到的、插入明析小腹造成死亡的水果刀。” “余绍廷,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你怀疑宝茹?怀疑周延风?” “如你所见。” “该死的如我所见!那关竞风呢?你之前不是还在怀疑关竞风吗?该死的你看看这一切到底被你搅成什么样了?” 他沉默了,那双桃花眼这下子没有什么感情地定着她的。 芯辰突然间一阵酸软无力:“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该死的和你一样痛苦一样悲愤,明析是你弟弟,可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丧心病狂把我身边所有重要的人全部拖下水!” 先是关竞风,而后宝茹和周延风,再下去呢?再下去被他牵进来的又会是谁? “我丧心病狂?”然而余绍廷就像听到什么极不贴切的词,蓦地,笑了,“我如果丧心病狂早就一刀捅向关竞风了,你以为我没有机会吗?机会多得是!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为的就是要找到最切确的证据最真实的情况!尹芯辰你说我丧心病狂?你自己看看,看看你所谓的好朋友现在在做什么?事实都逼到眼前了你还不愿意张开眼睛,到底是我丧心病狂还是你有眼无珠逃避现实?!” 她一脸煞白地任由余绍廷扯住她的脸对向屏幕。 那上面,宝茹也正一脸煞白,那只她再熟悉不过的纤纤玉手伸到半空中,许久,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许久才让自己的手伸到对面,接过那条黑色蕾丝内衣,接过……那把带血的水果刀! 然后屏幕里的宝茹突然扑到周延风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案情现在出现很复杂的转折,”她紧紧地盯着屏幕,而他紧紧地盯着她的脸,“芯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同探取真相?” 听到这句话,尹芯辰终于回过神来:“告诉我,如果你之前百分之百认为凶手是关竞风,现在……是不是只剩下百分之八十。” 他的唇角动了动。 可是那少了的百分二十,却是嫁接到她同样重要的人身上。 “绍廷,我相信,情况一定不是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的。”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查下去吗?” “在真相出来之前,你能确保不伤害任何人?” 他失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凭着一己私利滥用公职?是非不分案情不明就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呵,他的相亲对象对自己的了解还真是不够透彻啊。 “芯辰,我就算再不职称,也至少还知道自己是个人民警察。” “到目前为止我们得到的线索总共有以下几样:第一,没有指纹的钥匙和柳钉;第二,你车上监控器录到的内容,也就是夏宝茹接手的那条黑色内衣和水果刀;第三,你和明析在海边呆的那一晚,以及关竞风六年前的醒告。”余绍廷关上笔记本电脑,清晰地为坐在对面沙发的女人理清条理,只是对面的女人正将自己蜷起来,空洞的瞳孔对着前方什么也没有的墙壁发呆。 “尹芯辰……” “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没有让你相信。”余绍廷站起身,高大的身子从对面沙发上缓缓地朝她移过来,一直到芯辰对面,他才弯下腰,双眼与她平视,“我只是在查案——查明析的案,顺道查过这案中的相关疑点——你不是答应我要一起查下去的吗?” 空洞的瞳孔这才慢悠悠地转到眼前的人身上。 余绍廷严肃的神情近在咫尺:“最后一个也随时可能会成为线索的问题——这一次,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尹芯辰,那晚你约明析到海边喝酒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不要再和我扯蛋说什么工作压力大。” 尹芯辰一怔,完全没料到他会问出这句话。 “回答我,一字不漏,老老实实。”余绍廷的表情极其严肃,锐利的眼紧紧地盯着她的,而且距离锁定,一分一毫也不拉开。 尹芯辰的目光突然间更为呆滞,眉头不知不觉地拢起来,对着他的脸。 那一晚她约明析出去喝酒的原因?她约明析出去既而造成一连串悲剧的最原始的原因——她,可以告诉他吗? “尹芯辰!” “好,我告诉你。”过了许久,嘴角终于轻轻地扯了扯,尹芯辰就像下了巨大的决心:“反正你已经知道那么多事了,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因为一通电话,而那通电话的内容,就和05年的那次流产相关。” 芯辰永远也忘不了2010年那个寒冷的十一月夜晚,无论现在是2011年还是2100年,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晚上接到的那通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电话。 那一天,她完成了“新辉”交代下来的策划案,并通过电子邮箱传送给宝茹,之后到美容院里享受了一次舒服的SPA后,彻底放松地回到家里。 公寓里的座机铃声震耳欲聋,芯辰在对方挂电话之前及时进入公寓并接起。那时的她并没有留意来电显示,没有注意电话到底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只是话筒一凑近耳边,一把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立即提醒了她来者何人。 “尹芯辰你这个小贱货!”她永远不会忘记入耳的第一句话,在醉酒的状态下吼出来并且带着哭腔,“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的生活!你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孩子你知道吗?” 是季红琴! 她不明就里地握着话筒,目光寻向电话上的来电显示,这下才注意到那串带着伦敦区号的号码。 “你……”她不明所以,“是不是喝醉了?” 自从几年前季红琴和关竞风签字离婚后她就回到伦敦,据说分到了关竞风将近一半的家产并且成为伦敦分公司的区域总裁,从此之后除了公事,她几乎不再涉及关竞风的生活,更甭提和她联络了。可是几年后难得打电话给她,却是这么莫名其妙的状况。 “我是芯辰,”她缓着声提醒,“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不是关竞风。” “该死的我没醉更没有找错人!”季红琴的情绪激昂,声音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传入她耳里,“我没醉,要是醉了我怎么还能该死地把那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楚?都怪你!一切都怪你!” “你在说什么?” “你还装傻?在关竞风面前还装不够吗?还要在我面前装傻?你这个贱人,你明知道我怀有身孕还该死地去勾引关竞风!你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为什么还要去勾引关竞风?” “你说什么?”她还是不明所以。 那一头传来歇斯底里的哭泣:“你就是知道我怀孕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把他勾走是吧?你明明知道那是我最需要竞风的时刻,所以你才把他勾走对吧?你就是算准了我那天会从楼梯上摔下来所以才故意把关竞风叫到福州去做那个什么该死的手术,让我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害我没了孩子最后连关竞风也没了,你就是这样,你就是这么机关算尽地来对付我是吧?啊?你这个贱人?!我是欠了你什么吗?我嫁给关竞风是碍了你什么了吗?啊?” 尹芯辰在大段歇斯底里的发泄之后,终于艰难地抓住了一点点头绪:“你是说……那时候你怀孕了?” “别装傻了!你会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吗?啊?你就是知道我怀孕了所以才用尽全力赢取关竞风的注意力!生什么病?做什么手术?非得去福州吗?我告诉你,我的孩子就是在你们去福州的那一天流掉的!就是你这个贱人害死我的孩子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怎么怎么也不会原谅你的……”歇斯底里的哭泣、怒吼全数涌入她耳里,芯辰的手颤抖得几乎要握不住话筒,而更让她崩溃的是季红琴的最后一句:“你以为我怎么会同意和他离婚?因为你们这对丧心病狂的狗男女,实在是太令人寒心。” 说完她到底是醉得睡着了还是不愿再讲了,那一端的电话“啪”地一声挂断了,却留下这一头的她,整个人瘫到地上。 “这就是你那一晚心情不佳的原因?” “对。” “你不知道季红琴怀过关竞风的孩子?” “不知道。” “可能是她在胡说呢?” “不是。”她飘忽的眼神搁在大厅的这里那里,许久之后,还是飘回到面前这张英俊的脸上:“那晚我打了电话回家——这件事,原来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 “而她当年和关竞风离婚的原因并不是外界所说的性格不合,而是当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流产的那一刻,关竞风正陪着我,在福州做人流手术。” 大厅里一阵久久的沉默,谁也说不出话来打破这阵沉默。余绍廷看着她,而她又把眼神移到空无一物的墙壁上。 “绍廷,我罪孽深重,害那么多人都不幸福。其实直接判我罪毙我下去陪明析,也未尝不可以……” “闭嘴!不要胡说八道!” “可是我真的觉得……” “够了!闭嘴!”突然间,她自怨自矣的话语被他突来的动作打断。余绍廷长臂一伸,毫无预兆地将她接近不清晰的脑袋揉入怀里:“闭嘴!不要再说了……” 他和她之间,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吧? 可是,她被揉进这片厚实胸膛的脸除了泪流满面之外,已经触碰不到任何除了伤感之外的情意。 余绍廷说为今之计,只有从宝茹拿的那两样东西先下手,毕竟这才是最直接的证据。 “你想办法打听那两样东西的下落,或者向夏小姐旁敲侧击她拿那些东西到底寓意何为。” “我不知道该怎么旁敲……” “动用你一百六的智商。”余绍廷轻易地斩断了她想逃避的念头。 芯辰茫茫然,明明几个月前她还和宝茹、延风窝在一起,共同探讨要如何对付警局里的那一干蠢货。可是几个月后的现在,却变成她和那群蠢货的头聚在一起,共同探讨要如何参透另一边的迷团。 呵,她的生活,还可以再戏剧化一点吗? “芯辰?芯辰?”宝茹的声音将她唤回到现实中。 哦对,她这是怎么了呢?此刻她已置身在“新辉”的营销总监办公室里,可大脑却还迟钝地停留在昨晚和绍廷的对话中。 “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宝茹看着她的眼里盛满担忧,秀眉微拢着,“芯辰,这样吧,你就当放年假,回去休息吧。把工作先搁一段好吗?你这种状态我真的好怕……” 说到一半,宝茹突然说不下去了,那双大眼很明显地在一翻为难的挣扎之后放弃了什么东西,只余满满的无奈和心焦。 “怕什么?” “怕……”宝茹红唇一启,又即刻被自己的牙齿咬住,就像不知道该怎么把心里话表达出来般,最后决定换另一个角度开口:“芯辰,听我的话,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好吗?放下所有的事情……” “我没有什么事情。” “可明析的案情还在查啊,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再出任何状况了知道吗?” “我会出什么状况?” 夏宝茹怔了一下,就仿佛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般。 “宝茹,你也觉得明析是我杀的吗?” “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原只是一句无意的话,想慢慢由明析的死引到那把带血的水果刀上。 可宝茹的脸却出人意料地苍白起来:“你在说什么?” 芯辰一怔,看着她苍白得那么突兀那么不自然的面孔,一时间,失去了声音。 突然之间,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因为她不敢去探测宝茹那陡然苍白的脸到底说明些什么。她只是在无可救药的低气压里轻轻地说了句“先走了”,随后走出公司,坐进自己车里。 天色不知为什么突然暗了下去,其实也不过四五点,可天的那一边就在她将车开出“新辉”时,隐去了原有的一丝丝光亮,黑压压的乌云瞬间聚拢到头顶。 手机铃一遍遍响着,自她离开公司后,宝茹的电话便穷追猛打地赶过来,可是她却没有一丝接听的欲望。 突然之间,她什么也不想查了,什么也不想问了,她彻底放弃了余绍廷的任务——到底是谁杀了明析,还有意义吗?就算有意义,她又有勇气去探查吗? 余绍廷的电话也来了几次,可是她仍没有一丝接听的欲望。车外的天空突然间暗得就像再也醒不回来似的,她开着车,在人流逐渐稀少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晃着。 颜思那说人在无意识状态下所做的选择其实才最忠于自己的内心,所以催眠术才会被广泛运用,目的就是让人说出自己最内陆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当芯辰将车停下来,对面那栋熟悉的复式别墅映入眼帘时,她才发现这句话原来有这么高的准确性——否则茫茫然之间,她又怎会将车开到这里?开到这个无数次悲欢离合冷热交融的地方? “芯辰?天哪真的是你啊,我还在想这车怎么这么眼熟呢。”一阵敲打车窗的声音传入她耳里,芯辰摇下窗户,下一刻,颜思那的脸便和声音一同跃入她感观:“你把车停在这干嘛啊?不知道这是禁车区吗?快,快停到那边去!” 她指着咖啡厅门口,示意尹芯辰将车开过去。 在这个气象局一大早就在播放台风消息的日子里,收到消息的居民纷纷提早赶回家,所以咖啡厅里空荡荡的。颜思那也乐得清闲,煮一杯咖啡,坐到落地窗旁看窗外急匆匆的人群,偶然间眼一转,便扫到那辆眼熟的车子。 原本她还纳闷呢——那不是芯辰的车吗?难道她又跑来找关竞风? 出于担心,她走过来一看,尹小姐正坐在驾驶座上,对着对面的复式别墅发呆。 老天爷,那是什么眼神哪?天要塌下来了吗? “走走走,到咖啡厅里坐坐。”颜思那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又没好事——她对她太了解了,几年的医生病人关系,芯辰的情绪她了若指掌,“来,我正无聊呢,来陪我喝杯咖啡、谈谈心。” 她将芯辰带进咖啡厅,就着刚刚的位置坐下,招招手让小妹煮了杯咖啡过来。 “怎么了?心情这么差?” 尹芯辰没有说话,只是让目光停留在落地窗对面——那一栋她刚刚在车上就一直看着的别墅。 颜思那轻叹了口气:“别看了,他还没有回来。” “你怎么知道?”芯辰的声音仿佛呓语。 思那顿了一下,片刻:“因为这几天他都准时在七点钟带一个女人到隔壁餐厅吃饭,吃完饭才一起回家。而这个时候还不到七点。”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声音再一次轻逸出口,但是话音刚落,芯辰就像突然意识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蠢话一样,倏忽间回过神来,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笑了笑,“呵,长什么样又关我什么事呢?” 反正来来去去,不用问,她也知道这阵子跟在他身边的是哪个女子。 “一个高高瘦瘦……” “不用再说了,”她轻笑了一下,“我无所谓。” 颜思那看着她。 真的无所谓吗? 可是你看那眼里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哀到几乎变成惯性变成麻木的伤。 她的很多病人都是这样的啊,因为一件事存于脑海,人家说哀伤不过百日长,可偏偏就是有人日复一日地不肯放下,久而久之,忧郁症便得以形成。 “芯辰……” “什么也不要说了。” “我没打算劝你。”思那啜了口咖啡,放下咖啡杯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只是想问你,还记得上次喝的那款奶茶吗?” 芯辰的注意力被拉回一点点:“希可芮-拉芙”? 颜思那很诧异:“难得啊,以你的记性还能记得住这么绕口的名字。” 芯辰淡淡地笑了。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一款一入喉便让她在第一时间里想起明析的奶茶,如何能忘记? “怎么突然提到那款奶茶?” “因为我突然想起它背后的故事,就是上回我让你边喝边欣赏的那个故事,记得吗?” “嗯。”她点头,脑袋里浮起那晚坐在这里看故事的场景,“那是你自己的故事吗?” “算是吧。”颜思那见她将香烟搁在桌上,不太客气地伸手过去,抽出了一眼。 芯辰顺势替她把火点上,看着思那满足地深吸一口,片刻后:“可是这个故事不是我写的,而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芯辰漫不经心地吸着自己的烟。 “他写了那个故事送给我。” “他暗恋你。”这不是问句。 “不过,最终促使我把它挂到菜单上的也不是他,是我的一个客人。” “哦?” 颜思那再吸深一口香烟,看芯辰对这个故事似乎不是太有兴致,可是她却突然来了说话的冲动:“那个客人长得非常英俊,”在不意外地看到面前女子勾了勾唇角时,她自己也笑了,“那种程度,我估计和你们关先生不相上下。” “然后呢?有没有顺势和他发展出点什么?”芯辰的口气略显揶揄。 “我也想呢,可惜他心里早就有人了。” “你没听说过‘只要功夫深,哪怕结了婚’吗?” “那是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思那摇了摇头,“他不一样,非常地不一样,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已经住了太多年,他说要让她退房实在有点困难。” “这年头还有这种男人?”芯辰的话里有难掩的不置信。 颜思那看着她,在心里默默叹气——这年头的确是有这种男人的,并且当然也相应的就有这种女人,眼前不就是最典型的一例? 可她没有拆穿她,只是继续讲着她的故事:“他和我说了那个女人的事,听完他的故事后,我就立马把‘希可芮-拉芙’摆上菜单了。你要听一听这个故事吗?” “当然。” 好吧,故事开始了。 颜思那说:“刚开始注意他,是因为他每次来咖啡厅带的都是不同的女人。后来我找机会和他聊起天来,他告诉我,这样看似花心的举动其实是为了遏制内心深处的寂寞,他说他爱着一个人,多年如一日,可是那个女人并不爱他。” 尹芯辰忍不住轻笑出声:“真老套。” “是啊,可暗恋不就是这样开场的吗?”颜思那也笑,“初见她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念大二。她是大一新生,在迎新晚会上被他一见钟情相中了,于是便有了接下来整整一学期的追求。” “二十一岁时,他顺利追上她了,原以为这就是幸福的开始,可没想到中间却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包括这个女人瞒着他做掉了自己的孩子,并用尽一切方法逼他分手……” 芯辰一怔,原本涣散的注意力突然之间集中起来:“你说的是……” 可思那并没有理会她:“二十二岁时他毕业了,开始接家族的生意。他们家做的是外贸,可是为了多争取一些时间和那个女人呆在一起——虽然那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了,成了‘分手之后还是朋友’的典型——可他还是希望可以多争取一些时间陪在她身边,所以推掉了家里许多的生意。” “那一年,他说那个女人喜欢的钢琴师来到中国开演奏会,就在大连理工。那天,他本来是要去接待一个日本客户的,可最终还是不顾父母的反对买了去演奏会现场的机票,就为个了替那个女人录一首她最喜欢的钢琴曲。” “二十三岁的时候,那个女人去北京读研,他才开始接受家里的安排,到各个国家去做外贸生意。可是不管他去到哪里,总会下意识地在那个国度找一张女人喜欢的DVD,说是准备在她二十四岁生日的那一天送给她。甚至为了这份礼物,他牺牲了家族整整一年在荷兰的生意,只为拿到一个他自认为女人一定会喜欢的音乐盒。因为她的二十四岁,正是他们认识的第五个年头,也是他们共同拥有过的那个孩子消失的第五年……” 完全没征兆的哭声突然在咖啡厅响起,颜思那回过神来,发现哭泣的正是一开始还漫不经心的女人。 可思那似乎完全理解她的伤感,所以并没有安慰的打算:“芯辰哪,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讲这个故事吗?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爱情是有很多种形式的,并不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才叫做爱情。你觉得故事里的男人很痛苦很卑微吗?可是他告诉我,事实上他很快乐,因为当我们爱着一个人时,所谓的快乐,就是看到他幸福,芯辰,”说到这,颜思那站起身来,越过中间隔着的那块咖啡桌走到她身边,“芯辰,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啊。为什么我们不换一个角度去思考呢?人生其实很多时候就是因为我们太固执,太坚持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才会痛苦,就像你对关先生……” “够了!”突然间,思那的手被一把推开,原本哭泣的女人突然间甩开她,“是,这是真正的爱情,这是伟大的爱情!可是颜医生,你知道这个快乐的男人最后怎么样了吗?” 汹涌的泪水从她眼眶里倾泄出来,就像外面肆无忌惮的滂沱大雨。尹芯辰突然间站起身,转过脸狼狈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看着她突然怔住的脸。 “你一定不知道吧?好,让我来告诉你——”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那一个默默付出的男人,你自以为很了解的男人,他一定很久没来咖啡厅了吧?至少大半年了吧?你知道为什么吗?知道吗?因为他死了!死在对那个女人无望的感情里,他的结局就是死了你知道吗?!他想在那个女人24岁生日时把东西送给她,可是她24岁的生日是2010年12月30日,而他在2010年11月23日就死了你知道吗?!!” 颜思那呆住了:“芯辰……” “那个男人是谁你知道吗?”她绝望地看着眼前模糊成一片的世界,绝望地发现此时此刻自己那颗该死的大脑竟然怎么也拼凑不出那个无辜痴情者最后一次见面时英俊的脸,“他就是明析,你明白了吗?我至今唯一交往过的男朋友——傅明析。” 黑色莲花再度在人烟渐少的街道上游走,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双手止也止不住地颤抖,汽车歪歪斜斜地开在公路上,就像一个严重的醉酒汉。 颜思那追出咖啡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车子绝尘而去。她呆呆地看着雨帘中已经不见的踪迹,向来优雅自若的脸,这一刻只余哀伤。 “喂?是关先生吗?芯辰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呵,明明是多么在乎彼此的一对啊,否则那一头的男人怎么会话都没听完就直接断了电话,心急如焚地将刚开到别墅门口的跑车调头,冲进雨帘里? 芯辰的手机不断响起,可是她连看都懒得看。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信息值得她去看一眼了。 车子在愈来愈凶的雨势里来到海边——一切仍旧是无意识的自主行为——她的心想来这里,这一片她和明析最后一次一起喝酒一起听《致爱丽丝》的海,他们最后一次差一点口舌相缠的海。 雨更大更猛地拍打车窗,车厢里的音响被开到最大,那一首《致爱丽丝》被设置成单曲循环一遍一遍在车厢里回荡着。那是明析为她带回来的曲子,他用了整整五年的感情至死都要为她带回来的曲子,可是他竟然没有等到那一天。 急躁的喇叭声由远及近,可是雨势太大音响太大,她根本没有听见。直到许久,车窗被用力地敲打,“啪啪啪、啪啪啪”,她在泪眼中迷迷蒙蒙地摇下车窗,印入眼帘的赫然是关竞风被风吹雨打的脸孔。 “尹芯辰,你是疯了吗?你是疯了吗?!!”巨大又夹带着颤抖的怒吼比雷声更暴烈地灌入她的耳朵里,车窗一摇下来,暴躁的风夹雨气立马势汹汹地灌进来:“开车门!你该死地给我马上开车门!马上!立刻!尹芯辰!!” 她就像突然被谁定了穴一样,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仿佛大半世纪都不曾见过的面孔,脑袋一片空白。 “尹芯辰!你该死的马上给我开车门!” 大手拍打车门的声音比台风更加猛烈,终于让她反应慢速地将手移到控制车门的按钮。 一按下去,车门立即“砰”地被拉开,随即是关竞风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进来,扣住她双臂,一把拖出去。 “关竞风?”直到焦躁的大雨拍醒了她的脑袋,尹芯辰才反应过来这一切,“关竞风?” 原来,刚刚的那一切不是她的幻觉,原来,他真的来了! “该死的你到底在做什么?就不能让我少操一点心吗?”愤怒的训斥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从他口中传入她耳内,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愤怒。 关竞风打横抱起她,就在芯辰的大脑刚刚运转过来之时,他一把抱起她,往自己车里走去。 “你干什么?”突然间,芯辰挣扎起来,“关竞风你在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里?” “该死的当然是回去!” “不!我不回去!” “你有病吗?台风啊!” “你管我!” 他的车就停在附近,关竞风加快脚步走过去,打开副驾座的门将她扔到车里。 可是不等他回到驾驶座,她又飞快地奔出跑车。 “尹芯辰!”雨狂乱地下着,风越来越大,他整个人都快被这个该死的女人气疯了,“有什么事你不会回家再说吗?你神经病台风天跑来海边做什么?!” “不要你管!”芯辰暴戾地吼过去,“你不是已经把我推给余绍廷了吗?你不是没有我这块包袱了吗?你还来管我做什么?” “闭嘴!这些事回家再说!” “我不回去!”狂风暴雨拍打在她脸上,一时之间,带着那一个晚上所有的难堪尴尬和屈辱同时拍到她脸上,“我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最爱我的人死了,我爱的人永远都得不到,我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啊?有什么意思?” “尹芯辰!” “你回去吧,关竞风,我真的……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汹涌的泪水在这一刻又倾泄而出,就和大雨一起在脸上肆虐。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着,面对着他,一步一步往大海的那个方向退着。突然之间,转过身奔往汹涌的海潮。 “该死!”关竞风立即奔过去,“尹芯辰,你给我该死地停下!” 巨大的风力吹得他举步唯艰,可是前面的女人却疯了一样快速地奔跑,那种放弃一切的决心被某种摧毁一切的力量牢牢地带向前去。 “芯辰!”突然间,一股心慌袭上来,紧紧地掐住他喉咙,让关竞风的吼叫突然间沉了下来,灌入她耳里时,已经没有怒气没有指责,只有最原始的哀伤。 是错觉吗? 她听错了吗? 可是纵使听错了,她的脚步也突然之间缓了下来,只为回过头,看看这个男人是不是正用她以为是错觉的温柔对着她。 纵使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也是值得回头的啊。 关竞风不失时机地赶上她的脚步。一抓到她,他立即将她牢牢地锁入自己怀里:“不要再跑了,我拜托你,就当我拜托你!” 狂风骤雨在他和她周围凶猛地肆虐,透过湿透的衣裳狠狠鞭笞着慌乱不堪的心。 他的,她的——他们的! “关竞风……”她在他抱得密不透风的怀里努力抬起头来,看着这一张被风吹雨打得狼狈至极的脸,那上面、那眉间深深的褶皱,“关竞风……” “该死的,你给我闭嘴!不要再叫了!”失而复得的惊慌让他仿佛永远刚毅的身躯也瑟瑟发抖。 “关竞风,”她的声音好轻,“你在担心我吗?” “废话!” “可是……你爱我吗?” 他颤抖的身躯一顿。 “你爱我吗?”她又问了一遍。 周遭只有风雨声。 芯辰还是笑了:“回答不出来了吗?” 趁着他的怔忡期间,她轻轻地再一次推开他,身体一步步往后移动:“真的回答不出来了吗?关竞风,爱上我真的就有那么难吗?承认爱上我真的就需要这样反复思考谨慎斟酌左右为难吗?爱不是一种由内而发不能自已的情愫吗?可是你呢?” 可是她呢? 狂风骤雨,雷电交加——可是她呢?她却在这样的情况下逼迫这个根本就不愿意对她付出爱情的男人说爱她。 尹芯辰,你就有那么可耻那么不要脸吗? “芯辰……” “够了——”真的够了,“既然我想要的东西你永远都不能给我,那就停止吧,就当我求你,直接一点给我一个了断好吗?永远不要再这样用热心过头的举止给我传输那些根本就永无可能的希望了可以吗?行行好干脆一点别再这样折磨我了可以吗?永远都是在我满心希望的时候又给我一巴掌,关竞风,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该死,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任性的时候?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在你的眼里,我什么时候才能任性?” 她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哀伤,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在这个他们应该马上坐上车在台风正式到来之前躲回家的时刻。 对,在台风到来之前回家! 这才是他们现在应该做的事——该死,他是怎么了?也被这个该死的疯女人传染到疯病了吗? 蓦地,关竞风手一伸,在芯辰还没有回到现实中时,一把抱起她。 这一次用在她身上的力气惊人地大——他再也不会让这个蠢女人有机会从他身上、从他车上逃下去!该死! 关竞风飞速地将她扔进副驾座,扣上安全带摔上车门并锁上,然后又飞速赶回驾驶座。 跑车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开了引擎,下一刻,驶出海滩。 “关竞风!关竞风!” “你他妈给我不要再叫了!”他快气炸了。 雨势越来越大,大到什么也看不见,全世界一片白茫茫,刮雨器开到最大也像是没有开——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可是这个该死的女人还在这里闹! “关竞风,让我下车!” “给老子闭嘴!” 他妈的!他有几百年没吼过这些除了“该死的”之外的三字经了?现在全让这个见鬼的女人逼出来了。他再一次用力将油门踩到底,可是车子仍旧被狂风吹得举步唯艰。刮雨器已经没办法再开大,全世界一片雾蒙蒙,可是突然之间,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里倏地闯进一个红色的不知道是什么鬼的东西,并且全速朝他这边奔过来。 “该死!” “关竞风!” 两人同时睁大眼,看着那个红色的东西下一刻就马上撞上来。他控制着方向盘的手下意识地往右全力拨过去—— &ldquoong!”巨大的声音响起。 这是尹芯辰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TA共获得: 评分共:0 条 . 在巴黎paris 金币:639威望:396 注册时间:2012-10-06.发私信 关注TA .发表于2012-11-22 19:13 只看该作者 19 # . 8、你是我最璀璨的星辰 “尹小姐没什么大碍,只是吓昏了,休息一下就好。” “好的好的,谢天谢地……”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入她耳里。一切归为平静,再也没有大风大浪大雨的声音,也没有那把愤怒的训斥声,房间里安静得只余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声饮泣。 头好痛! “芯辰、芯辰……老公,芯辰醒了!” “芯辰,芯辰你还好吧?” 一睁开眼,两张急切的面孔就跃入她眼帘。尹芯辰抚着痛得快要炸开的脑袋,莫名其妙地问:“我这是在哪?” “在医院。”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尹爸尹妈开口之前传来,声音的发源地已被两老用太过逼近的脸遮住。 尹芯辰皱了皱眉,尹东林和徐美云这才退开,让她往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不合时宜地,在她刚睁开眼的时候,左延清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映入眼帘。 芯辰脸一沉:“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她冷哼一声,纵使此刻尹东林和徐美云就在现场,那两个上次见面前关竞风就叮嘱必须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的人就在现场,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左延清离开门口,走到芯辰面前。 没有人反应得过来她要做什么,一点前兆也没有,完全是突兀地,她的手一扬,突然狠狠地往床上女人那张苍白的脸上甩去。 啪! “小清……” “小清!”徐美云尖叫起来,纵使自己心里也恼着女儿的任性,可毕竟是心头肉,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摔耳光她还是不待见的,“不要这样,再怎么说芯辰也是你的老师……” “她这样像个老师吗?”左延清严厉的眼神直射尹太太,在芯辰呆若木鸡的瞪视下,左延清严厉地看着徐美云:“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自己跑到海边让竞风也跟上去送死,她这样像个老师吗?尹芯辰——” 严厉的眼折回到她脸上:“你怎么能任性成那样?!你明知道竞风有多担心你你还要那样!这下好了,他就躺在你隔壁病房,你开心了吧?啊?” 尹芯辰苍白的脸仍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看着左延清一张一阖的嘴。 她从来没有那么激动过,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前几次呆在关竞风身边,她纵使没怎么和她说话也至少还维持着尊重师长的表相,可是这一刻,左延清瞪着她的双眼就算巴不得要射出利器将她万箭穿心一般。 倏忽间,一大片白茫茫、风急雨骤、暴戾的怒吼以及最后映入眼帘的那个红色的东西再以及那&ldquoONG”的一声,涌入她脑海。 “关竞风!”突然,尹芯辰跳了起来,“你说他怎么了?他在哪?他到底怎么了?” “你还会关心吗?”左延清恨恨地瞪着她,“别再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要是还有心,能在那种情况下还和他闹吗?” “他到底怎么了?!” 左延清没有回答,目光一动也不动地定在她身上。 她也看着她。 病房倏尔静寂,尹东林和徐美云站在一旁,都被这两道相互粘着的目光隔绝到另一个世界去。 “他受伤了。”大半晌,冷冷清清的声音才响起,左延清眼里的愤怒不知怎么地突然退去了,“还要忌妒还要吃醋吗?还要问他到底爱不爱你吗?” 这个世界外的两个人同时吸了口凉气,为左延清话下显而易见的含义。 “你知道吗?救护人员说他在最后一刻竟然把方向盘往右拨。现在——你还要问他到底爱不爱你吗?” 尹芯辰记得在她十六岁学车的那一年,教她开车的教练在闲暇之余和她谈到一个尚无科学论证的人体惯性。 他说人在开车时遇到危险,会下意识地将方向盘往左打用以避开迎面而来的危险——这是人的直觉反应,或者说叫非条件反射——纵使坐在副驾座上人的是自己的父母或者妻子。 很多年后,芯辰当上了大学老师,在某一堂课的最后十分钟,她突然忆起这件事并和学生们讲了这种非条件反射。那一次他们还用了整整十分钟讨论这种直觉反应呢,而得出的结论是——每个见识过车祸的人都同意这个观点,纵使没有科学论证,可是那些他们见过的司机在遇到危险时,的的确确是将方向盘转左——用以护命,直觉反应。 可是不用左延清提醒,她也清醒地记得当那团红色迎面而来时,他当机立断地把方向盘打右——用以护她的命。 病房里,见到她时该拢起眉该习惯性地将训斥扔到她脸上的那个人出奇地安静,躺在那里,在从窗外射进的明媚阳光下,这一张鬼斧神工般的脸难得地平静,那对眉也不再习惯性地拢起,闭着双眼,呼吸轻微而平顺,就像一个安静的孩子。 “对不起。”她坐到病床旁边的矮凳上,轻轻地捧起他的手,轻轻地包入掌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千言万语此刻只化为这沉重的三个字,轻轻地回荡在房间里。她握着他的手,将脸抵着这三只相叠的手,黝黑和苍白,刚毅和纤弱,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呈现在她眼前,她轻轻地包着这只没有任何反应的手,不知所措的泪水成串滚落。 那天在暴雨中迎面飞来的红色原来是一辆车,关竞风在雨势和她的无理取闹下不知觉地闯入了另一车道中,那辆同样被困入台风暴雨的红色轿车于是朝他们迎面奔过来。医生说真是大难不死啊,在那样的情况下他都将车往右转了,竟然还只是在急刹车的时候让脑袋撞上了自己车里的玻璃。 只是! 可是这样的“只是”下来,他仍是昏迷了整整一天仍不见醒。 “关竞风,我真的……真的再也不会这样了,求求你睁一下眼睛好吗?我真的知错了……”尹芯辰的双肩压抑地抖动着。 站在病房门口的女子重新带上门。 “看她哭成这样,就知道大脑应该是清醒过来了。”她阖上门,轻声对身后的男人说,可是盯着门的双眼却突然呈现出呆滞状。 “是,所以我想也没必要进去打扰他们了。左小姐?” “嗯?” “不如一起去喝杯咖啡?” “介意我抽根烟吗?我知道你约我下来的目的,但我在思考问题之前习惯先抽根烟。” “这习惯和芯辰一样。”余绍廷耸耸肩表示不介意,绅士地替同行的女子拉开座椅后,在她对面坐下,“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既然你这么聪明。” “聪明?”左延清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如果硬要说聪明,我想你应该把它套到竞风身上。当然,我们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梦游的事?” 余绍廷的桃花眼细细长长地,传递出微笑的信息:“当然,这是问题之一——关先生猜到了?” “你说呢?而且他猜到你也猜到了。” 绕舌的话令余绍廷笑出来:“他留下的破绽太多了,多得让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过既然早料到我猜得到不是你,为什么又要把你推出来?” “你说呢?”服务员将咖啡递上来,左延清拿起杯子啜了口,“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尹老师身上,”她微微笑了笑,突然想起那一次关竞风因担心焦急而几近抓狂的样子——那一副她从未在这个冷漠男人身上看到的样子,“其实说出来也无妨,既然你都知道了,而且说实话,竞风也料到你知道了——他的破绽不是故意留下的,只是录相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措手不及,才会让我那么做。” “先引开警方的注意力,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 “是。”她点头。 呵,冷漠自制的关竞风。 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关竞风。 连自己的孩子流掉了都能若无其事地和妻子签字离婚的关竞风。 谁能相信这样的男人竟然会为了区区一名小女子绞尽脑汁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左延清将燃到尽头的香烟按掉,微笑的脸对着余绍廷的,“可是我要告诉你,拿我的人格也好拿我的人头也好,我都可以向你保证——傅明析绝对不是竞风杀的。” 余绍廷轻笑了声,听上去像是冷嗤。 “我知道你不信,”她重新挑出一根烟来,似是料到了余绍廷的反应,所以并不怎么以为意,“以他的性格和对尹老师的保护欲,的确是完全有可能去做这件事。但是我要告诉你——他来不及,懂吗?他还来不及下手,就有人捷足先登——我的意思是:是,关竞风的确想过要做掉傅明析——谁让他敢染指他的宝贝芯辰呢——不过很抱歉,余警官您的思维方式完全没错但问题就是现实错了,现实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她微微一笑,满意地看着余绍廷在听完这席话之后敛了敛唇边的弧度:“我没有办法找出任何证据来支持刚刚那番话,我也无法告诉你那个捷足先登的人是谁。但是我想提醒余警官两件事:第一,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竞风做的,那么警察局绝对不会有机会对外公布傅明析被人谋杀。像竞风这样的生意人,让大众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兴进少东由于生意败坏,不堪压力于某日清晨自杀于公寓’不是更带劲吗?” 余绍廷神色一凛。 于是左延清明白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第二,关竞风和尹芯辰之间那点儿破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相信余Sir您也猜到八九不离十了吧?试问这么宝贝咱尹老师,竞风会选择那个时机办事,然后让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吗?呵,那可真是天方夜潭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说到这里,就像觉得自己已经说够了,于是站起身。 “那个捷足先登的人是谁,说实话我们也很想知道——所以,有劳余警官动用您精明的大脑尽快破案,好让大家都解脱。” 说完,左延清将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转身离去,留下后头的余绍廷露出一脸深思。 被送进医院的第三天,台风已经过境,盛夏的骄阳再度如火如荼地展露拳脚,可关竞风仍旧没有醒来。 “他的脑部受到撞击导致昏迷不醒,但并不是特别严重,相信很快就会醒过来了。”这是医生的解释。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病房外头那些借探病慰问实则想拉关系的花篮已经摆满了整条走廊,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期间尹爸尹妈来过几趟,王太太来过两回,余下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尹芯辰和左延清呆在这里。芯辰几乎成了雕像一样地坐在病床前握着关竞风的手,而左延清则大部分时间坐在窗前看书,或者走来走去端茶递水,负责将那些不知从哪收到消息前来探慰的人技巧性地打发出去。 “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都几夜没阖眼了。”第三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左延清在她身后劝道。 “我不困。” “身体会受不了的。” “不会。”她紧紧地握住关竞风的手,就像生怕错过一丝丝醒来的动静似的,“我一定要在这里等到他醒过来。” 她看着他,片刻之后终于转过头:“你先回学校吧,顺便去系主任那帮我多请假两天。” 因为这场车祸,学校很人道地主动提出放她三天假,可是三天已经过去了,关竞风却没有醒来的迹象——是,她没事,她的头脑依旧清醒完全有回校上课的能力,但问题是眼前的男人仍动也不动地躺在这里,试问她又舍得搁下他走到哪里? 左延清没有多坚持,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拿起包包离开。 静寂的病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关竞风仍闭着眼,呼吸平缓而顺畅,安详得如同前面两天,却迥异于以往的任何一刻。 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好看。 她忍不住抽出其中一只包着他的手,伸上前去,用食指轻划过他好看的眼鼻。 夜已经很深了,照理说应该有护士进来赶她回自己病房的。但奇怪的是这些护士不知道是受谁指点,都只是安静地呆在房间外面。 整个楼层的VIP病房一共有六间,他们也没有特意去包场,但事实上却由于昂贵的费用整个楼层只有他和她这两间住了人。护士们就呆在这两间病房外面等待叫唤,若里面没有按铃或出声,她们就全都呆在外头,然后在半夜换药时间到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不意外地看到芯辰疲倦的脸贴在她和他相握的手上,睡着了。 半夜三更,当关竞风从冗长的睡眠中转醒,有些艰难地睁开干涩的眼皮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头痛欲裂,大脑就像被几千只卡车同时辗过去一样,坏脾气的眉又习惯性地拢起,却看到身上的女人。 她竟然连入睡了双手也紧紧握住他的——毫无由来地,一种很柔软的东西浮上他胸口。 关竞风的脑海一片空白,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处何地。只是在外头洒入的月光下一张眼便看到面前这张素净的小脸,眼光便如何也移不开。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看过无数次的脸。从十三年前至今,它从最初的干净清秀逐渐演化成如今的美艳倾城,并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永远是经过了粉底腮红眼线眼影睫毛膏的精加工才愿意无懈可击地进入他眼球。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这张脸却突然返璞归真了。脂粉未施,小脸上的皮肤略显苍白,蒲扇般的眼睫毛在淡淡的月光下投下两团阴影,彻底掩住了眼皮底下那对明亮的眼。 记忆中的那对眼,从十三年前到十三年后,时光飞逝,可它却始终璀璨耀眼。一如当年他在伦敦看到的那片闪耀的星空,在音乐盒的露天拍卖场的上头,熠熠发光。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在拍卖会的那晚,当他缓缓地说出“我要送给我的学生,她的生日很快就来了”之后,主办方感动地想在音乐盒上刻上“Honey,happy birthday”这几个字样。 可当时的他阻止了主办方,思考良久,只要求他们在音乐盒背面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角落里,写下几个字——你是我最璀璨的星辰。 芯辰,你是我最璀璨的星辰。 从十三年前到十三年后。 关竞风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忍不住伸过来,轻触这张质感良好的脸,长指轻轻地抚过那对可爱的蒲扇般的长睫毛。 “啊,关先生你醒啦?”推门而入的护士原想像前几晚那样蹑手蹑脚不打扰佳人入眠,谁知一看到关竞风的动作一触到他睁开的眼睛,心情一激动,轻喊了出来。 关竞风想阻止也来不及了。轻叫声轻易地进入浅眠的女人耳里,再加上那最最熟悉的三个字—— 芯辰立即睁开眼。 “关竞风?”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揉了揉惺忪睡眼—— “天哪关竞风!你真的醒了关竞风!” 下一刻,他错愕地看到她突然疯了一样地尖叫起来跳起来,也不顾旁人在场就激动地跳上前去抱住他脖子:“关竞风,你再不醒来我真的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你知道吗?!” “尹小姐、尹小姐注意输液线哪!” 芯辰的动作这才一顿,下一刻,立即小心地松开双臂,轻轻地将自己过于激动的身体退开一点点:“头还痛吗?” “头?”关竞风有片刻迷茫,看到芯辰集中在自己额头处的目光,突然,仿佛几百年前的记忆涌大脑—— 那一天,滂沱大雨,几乎要把车刮起来跳舞的大风,怎么刷都没用的刮雨器,迎面而来的那团红以及……身边不合作的该死的女人! “该死!”倏地,他回过神来,飞快地拉过刚退开身子的女人,“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没有,我很好。” “怎么可能很好?你不要骗我,该死的车都飙出去了你还说很好?!” “是真的!”尹芯辰用力地点头以增加可信度,“我很好,一点也没受伤,真的。反倒是你……”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轻触他额上仍包着的那团纱布。眼泪说来就来,一瞬间止也止不住地汹涌而出:“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真的一万个对不起……” 抱歉得就差没跪下来磕头认罪了,懊恼、后悔、恨全部毫不掩饰地浮现在芯辰的脸上,让关竞风倏地想起那一天最后一个场景—— 就在那一瞬,他几乎连想都没有想,一秒钟也没有想,零点零零零一秒都没有想,就用尽全力将方向盘往右打过去。 芯辰说,十六岁教她开车的教练说过人是自私的,无论多爱的人坐在身边,在遇到危险时非条件反射也会让他将方向盘往左打用以护命。 可是那一刻,他竟然将方向盘想也不想地往右转过去,用以护她的命。 比非条件反射还要非条件反射。 他的大手伸过来,古铜色的厚实手掌几乎可以包住她的一整张脸。关竞风轻轻地拭去那上头的液体:“还要自杀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尹芯辰怔了一下,新一轮的眼泪立马因为这句话汹涌而出:“不了……” 她后悔、羞愧、难堪、鄙视自己而且痛恨自己。 “还要轻生吗?”他又开口。 “不了……” “还要说没有人爱你吗?” “不……”她哭得不成调也不成声。 “还要叫我滚吗?” “不了……讨厌,不要再问了!”突然,芯辰又羞又懊得几乎想冲上去用手遮住他那两片不断张张阖阖的薄唇,可同时她也又悔又恨得几乎想先挖个洞让自己死进去永远也别再出来,“不要再问了、不要问了好吗?” 关竞风的眼里已经完全没了初醒时的迷惘状,紧紧地定着她一脸的羞愤欲死:“还要再……” “不要再问了!我都知道错了!”突然,这张羞愤欲死的脸抓狂地抬起,直直面对他,就像怕这两张薄唇再吐出什么让她巴不得去撞墙的话一般—— 护士小姐睁大眼。 关竞风也睁大眼。 而芯辰则豁出去地闭上眼,伸出双手定住面前这张纵使受了伤刚醒来也还是那么英俊的脸,倾身向前,用唇堵住那两片男性唇瓣即将吐出的话。 “不要再问了,好吗?” “太猛了!” “太劲爆了!” “也太感人了!” “又养眼!” “没错!哇,他好帅哦~” “女的也不错啦~” “可是黑眼圈好重~” “你没看她都守了几天了~” “那是哦~” 第二天,VIP病房的小护士们一整个早上都围绕着这几句话窃窃私语。以至于同样很帅的余绍廷和同样很不错而且还没有黑眼圈的左延清走近,那群小护士们都没有发现。 “看来是醒过来了。” “而且估计场面轰轰烈烈。” 余绍廷嚼着那抹亘古的笑意看她一眼,语气掺入了点揶揄:“这话由你说出来还真是奇怪呢。怎么?没打算进去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轻轻一哼:“身为相亲对象的余警官都不计较了,身为‘众女友之一’的区区在下,又有什么资格多说话?” 两人原本并肩走着,抵达门口时,左延清很自然地向前一步走到他前面,背对着,让余绍廷没有捕捉到那抹转瞬即逝的苦涩。 打开门,俏脸上又恢复回平常:“你醒啦?” 病房里女人正在喂不怎么合作的男人吃药,一听到声音双双回过头来,就看到左延清和余绍廷一起走进。 “看来气色不错嘛。”余绍廷一进门,微笑地瞥过关竞风后就把目光定在芯辰身上。 “你们怎么会一起过来?” “楼下碰到的。我来看你,左小姐来看关先生。”他微笑地盯着芯辰举到关竞风嘴边的勺子,那里头黑乎乎的,看上去应该是可以用“恶心”来形容其味道的药,“看来关先生也不怎么擅长吃药。” 关竞风立即别扭地轻咳一声,用眼神示意芯辰把药放下。 “不行,这口喝了再说。” 他瞪她一眼。 关竞风就是关竞风,就算脑部受到撞击刚醒过来,那不可一世的坏脾气也不浪费时间不挑场合地迸出,透过他那打结的浓眉、几乎要将某人吃掉的双眼以及紧抿的薄唇。 可芯辰才不吃这一套:“医生说你一定要吃的,你以为我爱在这里和你罗嗦啊?” 深邃的眼睛仍旧瞪着她,不配合极了。 “再不喝我就让绍廷伺候你,哼,看你是想让我喂还是让绍廷动手。” 闻言,旁边的左延清发出轻微的声音,听上去既像在笑又像在冷哼:“我来吧。” 她走上前去,没看芯辰的反应便接过了她手头上的工作:“余警官找你有事。” “哦?”便纵不爽——当然,她怎么也不愿意这等亲密的事由左延清代劳,可是余绍廷就站在她身后,目光紧紧地盯着她手头上的工作:“怎么了?” 余绍廷这才将目光移到她脸上:“我来载你出去一趟。” “出去?可是我还有事啊,关竞风才刚醒……” “和案子有关,我们得马上出去。”他打断她的话,看了眼腕表:“时间快到了。” “这……”芯辰看看他,又扭头看看关竞风。 而后者对她点点头:“去吧,延清在这里就行了。” 可是……就是她在这才不行啊! 她看着他,瞪得大大的眼里传出只有彼此才意会得到的信息。 关竞风笑了,朝余绍廷颔首示意:“注意安全。” “我会的。”余绍廷也颔首。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车子以极快的速度驶在公路上,路况良好的时候,余绍廷转头看了她一眼。 从医院出来至今,哦不,应该说从他甫入病房看到她的第一眼至今,淡淡的笑意始终挂在芯辰唇角,纵使并不明显,那样的欢愉也完全迥异于前阵子那个灰头灰脸几度歇斯底里的女人。 闻言,尹芯辰脸上的笑意更浓:“是吗?还好吧。” “因为他醒了?” “不只。” “哦?” “但是……”她转过脸,对着绍廷认真开车的侧脸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 他只是嚼着笑轻哼了声:“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不过我倒是有件事得告诉你,虽然它可能会在一秒钟之内就破坏你的好心情。” “什么?” “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看谁吗?” 她一怔。 余绍廷说:“夏宝茹,周延风。” . 果然,一秒钟的时间都不到,车里又恢复回以往一贯的低气压。 “上次看完录相后我就派人暗中盯着他们,早上下头的人来电,说周延风在宾馆里订了一间房,我们去看一下。” “订房?也许他正打算订房间和宝茹约会呢,我们这样去合适吗?”余绍廷的车正以超快的速度飞驰着,芯辰的脸色也开始苍白起来,可潜意识里仍排斥着他话里的含义。 自从最后一次在“新辉”和宝茹交谈过后,某种最坏的可能性已经如肿瘤般在她大脑里驻了点,可她不愿去想,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也容不得她有空去想,于是她便以为这颗肿瘤仍以良性的姿态停驻在那里,也许、也许也并不会恶化。 可是余绍廷在这一刻却成了那位可恶的名医,非得把最坏的可能性揪出来以防万一不可:“有什么合适不合适?我派下去的人说他看上去行迹很可疑,还在包里藏了什么东西。你不会怀疑吗?好好的有家不去跑到酒店约会——呵,难道酒吧老板特别有情调?” 芯辰被他这样一回,顿时失语。 与此同时的VIP病房里,左延清在关竞风的不配合之下终于把药搁到一旁。 起身走到窗台前,在男人看不见的另一面,她自嘲地对自己勾了勾嘴角——也是啊,连尹芯辰都喂不动了,更何况是她这种闲杂人等? “一次台风就让你改变原计划了?”淡淡的声音从窗台那边飘过来。 关竞风正盯着对面的空白墙壁,脑海里的思维和目光一样锐利:“是。” “呵,”延清的轻嗤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当然,只是“几乎”,“不出你意料,余绍廷来找我了。” “为了梦游的事?” “是。” 他的眼里一抹深思。 “竞风,余绍廷很聪明。” “这就是最初我把他安排到芯辰身边的原因。”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终还是弄巧成拙。” 他的双眉突然沉重地拧起,说到她,就像已经成为惯性一样,他的双眉永远是习惯性地拢起,可这一次却掺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呵,那一个坏孩子…… 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也许余绍廷这一趟把她叫出去,就是为了迎接真相的到来。”左延清一字一字地说。 却教他的眉拧得更紧:“也许。”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关竞风沉重地叹了口气,双眼还是盯着那堵空白的墙。 许久:“至少还有我。” 左延清安静地看着他。 这一刻,也许所有真相都即将大白而他再也无力阻止的这一刻,他的眼里所有的决心,都是承诺。 余绍廷的车很快抵达宾馆后楼梯。 应该是手下的人打点好了,车子一停,门口立即有工作人员迎上来:“余警官,在406。” “好,把房卡给我。”余绍廷接过房卡,拉着芯辰上去。 步伐急,脚步轻。406就在四楼,他们没搭电梯,就沿着后楼梯走上四楼,两人控制得极低的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完全吸附进去,整条四楼的走廊寂静无声。 如果不是前面拉着自己的是切切实实的余绍廷余警官,尹芯辰一定会以为自己正在看TVB的警匪片。 406就在楼梯口拐进去的第三个房间,余绍廷背贴着门口的墙壁,示意芯辰噤声后,将房卡插进去。 经特殊处理过的房卡开门全无声响,一切静寂得像什么事也没有在暗中进行。除了那一道门打开时,从里头飘出来的低低的女声:“我也觉得要尽快解决。那一天芯辰突然在办公室里提起这件事,神色怪怪的,我担心她已经起疑心了……” 尹芯辰一愣,就像小时候躲在爸妈房间外偷听他们讲话,可恶作剧的耳朵一贴到门上,听到的便是自己的名字,连着极坏的消息一同传入她耳内。 芯辰的脸色顿时苍白,看着余绍廷的脸。而他,此时大脑里的想法一定也和她的一模一样,否则不会是这副神情。 熟悉的女声落下不久,一道同样熟悉的男性嗓音也沉沉地传入他们耳内—— “那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再拖下去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这是……周延风的声音! 房间里的对话断断续续地进行,每一句都说得很轻,可是仿佛也那样地沉。 “嗯。”许久,宝茹的声音又传出。 “先从这把刀开始吧。” “等一等——”突然间,轻微的抽泣声混入宝茹典型大小姐的娇嫩嗓音里,“让我再看它一眼。” 房间里的她,整张脸憋得通红,一大早出门化的淡妆已经在泪水的洗礼下褪去大半,她压抑地捂着唇哭着:“这就是……那把杀害明析的刀?明析、明析……” “宝茹……” “延风,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对不起明析。他死得这样冤枉……” “他会理解的。” “我知道……”压抑的哭声一点一点从指缝中挤出来,“可是……我也真的是没办法,对不起,明析,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是,他会理解的……” 房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透过打开的门传进来,宝茹一怔,周延风一怔。 他警觉地提起头,下一刻,全身僵硬。 “这就是杀害明析的那把刀?”低沉得几乎要认不出的声音在夏宝茹后面响起,让她迟迟不敢回头也立即明白了周延风突然僵住的原因。 “夏宝茹,你回过头看我!”一道强大的力道突然从后面传来,作用到她身上,让宝茹早已哭得没有力气的身体轻易地被转过去。 迎向她的,是好友摇着头不敢置信的脸。 菱形的尖锐物体沾着点点的血的痕迹,百分百抢眼地在第一时间跃入她眼帘。 尹芯辰不敢置信地瞪着它,直到此时此刻,那一日在PPT里被无限放大的尖锐物体就在离她仅十公分的位置,她瞪着大眼,依旧不敢相信眼前这混乱不堪的一切。 “夏宝茹……”她的声音弱得几乎要没有,“这……就是杀害明害的那把刀?” “芯辰……” “你怎么会这样?!” “芯辰……”她痛苦地捂着唇,就像刚刚一样压抑却痛苦地哭着。 而芯辰却仍只是无法接受地摇着头,除此之外,再也无法有其他的声音和动作。 十个小时前关竞风醒来带给她的所有的欢喜快乐愉悦激动,就在这一幕混乱不堪的现场直播下,荡然无存。四天之前经历的那场差点让她命丧黄泉的台风,就像台风眼一样飞到万水千山之外。此时此刻,她面前只余这一张痛苦哭泣的脸,这一双握着带血菱形物的纤纤细手。 曾几何时,它还优雅地端着那杯Strong Love,对她说“干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想象得到、谁会愿意相信、谁会真的以为这把刀会和眼前这个无邪得仿佛什么都不会的千金小姐联系到一起? 可是这一刻,她的左手拿着那把甚至还带血的手果刀,身旁的桌子上赫然放置着一瓶硫酸。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却落得这么重,这么重。 “芯辰、对不起芯辰……” “你没有对不起我,”她悲痛地看着她,可眼前的女子却仿佛比她更为悲痛,“你对不起的是明析,你对不起的是他!” 芯辰一步步地后退,慢慢地边摇着头边无法接受地后退,直到退到身后的余绍廷怀里。 宝茹压抑的哭声终于无法再控制地变成号啕大哭,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终于,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延风开了口:“芯辰,这不怪宝茹。”他的声音沉稳,却也同样悲痛,“要怪就怪我多事去查那些事情。” 余绍廷的双眉拢起,唇边一贯的微笑早已不复出现:“什么意思?” 周延风看他一眼,又看看芯辰,最后看了眼已然泣不成声的女友,就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 “芯辰,这把刀是我在你公寓里找到的。” 全场顿时一片寂静。 “你说什么?” 沉默僵持了许久许久,套房里的哭声几乎是一瞬间静止,死寂横陈,大半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尹芯辰和余绍廷的声音响起。 夏宝茹满脸泪水地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端着一张通红的脸,无望地看着她。 周延风沉着嗓音,那声音听上去也像是万不得以:“还记得你生病的那一阵吗?每餐都只愿吃扁食,宝茹有一次就让我冲杯牛奶让你补充体力。我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家里也没有牛奶,所以到你的厨房里找。可是那一次,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牛奶,却在你厨房的柜子里找到这把刀。” 他的目光指向玉茹手上的那抹红色,触目惊心的色彩在偌大的房间里形成一股诡异的气场。 尹芯辰就像听到天方夜潭:“你说……这把刀子是在我家里找到的?” 他点头。 “你的意思是……它是我的?” 周延风沉默了,这下连点头摇头也没有。 可是无声仿有声,他那千言万语皆哽于喉的样子,还有宝茹脸上淌得更凶的眼泪,齐齐回答了她的疑问。 芯辰就像听到什么最莫名其妙的笑话:“你们也太扯了吧?在我家?”她看看周延风,再看看宝茹,脸上的表情是笑还是哭根本说不清楚,“如果刀子是在我家找到的我怎么自己从来不知道?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延风,找个更充分的借口好吗?要编故事就编好一点行吗?绍廷是蠢货吗?啊?!” “芯辰、芯辰……” “不要碰我!”她一把挥开宝茹缠上来的手,“做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想编故事找借口,夏宝茹,你们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是谁刚刚还在说对不起明析的?——他会明白?”突然之间,刚刚在门口听到的对话再度涌上她脑海,“他会明白才有鬼!我告诉你,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不要这样说!芯辰,不要这样说!根本就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毁灭证据?” “因为我怕你出事啊!”宝茹用尽所有的力气吼出来,想握住她却被一巴掌甩开的手颤抖得那么厉害,“芯辰,我是怕你接受不了啊!谁愿意相信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谁会愿意相信这么可怕的事?更何况是向来心高气傲的你?!” “你说什么?”一计雷轰轰烈烈地闪过她头顶,尹芯辰呆住。 余绍廷也一时间呆住,可是比刚刚的那一阵错愕更快地反应过来:“你说芯辰有双重人格?” 宝茹已经无力地瘫到地上去。 回答的是周延风:“是。” 仅一个字,却掷地有声,重重地敲入所有人心底。 “你胡说!”双重人格?周延风竟然说她有双重人格?“为了逃避责任,你竟然连这种话都编得出来?!” “不!这不是他编的!”地上的宝茹也凄凄哀哀地开口,“我知道你不信,说真的,我一开始也不信——谁会相信呢?这不是电视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吗?”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一吼把力气全部都用光了,这一刻说出这些最重要的话时,宝茹却再也提不起高量,“可是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莫名其妙得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的事……不,是连你自己都根本就不知道的事一次次发生——芯辰,你知道吗?原来去明析家放DVD的人不是左延清,真的不是。那一次警方抓了左延清了案之后——你知道吗?明析家还是每晚都有人去放音乐。这一回左邻右舍再也没人敢去报警了,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是明析的鬼魂回来了。可是芯辰,延风带着录相机去拍到的人……却是你。” “你说什么?”芯辰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就在这一刻集体流失。如果不是余绍廷在身后扶着她,此刻瘫到地上的人就绝对不止宝茹一个,“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去放过音乐啊怎么可能被拍到?” “那是你的另一个人格!”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唇瓣,都成了白色。 “芯辰,你知道吗?延风在明析的房间里找到你的内衣,就是那一次我们一起去香港血拼时你买了两条的那一件,本来我们绝对不会往那方面想的,就算是想到也绝对不会相信的,可是……那把刀竟然就在你的公寓里,芯辰……” 她的身体忽然一阵寒冷又忽然一阵炽热,冷热交融逼得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抖得不成样的身体。 余绍廷的手从原本的搀扶慢慢成了现在直接将她锁到胸前的动作,因为他如果再不用力将她锁紧一点,胸前的这个女人一定会支撑不住地滑下去。 “你想说的是……”余绍廷的声音也紧得不像是自己发出的,“芯辰,才是杀害明析的杀手?” “不!不是!”宝茹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芯辰的意愿!是另一个人格!” “但是总之,还是芯辰的手,伤害了明析?” 房间里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 此时无声胜有声。 TA共获得: 评分共:0 条 . 在巴黎paris 金币:639威望:396 注册时间:2012-10-06.发私信 关注TA .发表于2012-11-27 18:25 只看该作者 24 # . “你信吗?” 他沉默。 “我不信。” 他没有开口。 车子像慢行一样地开出宾馆后门,她的声音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如同他控制下的车速,一下子比来的时候慢了几十迈。 公路宽阔,车来车往。所有的车子都开了转向灯从他们旁边超过,他轻轻地踩着油门——不,他根本就没踩油门,只是放开刹车让车子以最慢的速度匍匐前进在这条宽阔的马路上。 身旁的声音断断续续:“你信吗?我不信……你信吗?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突然,尹芯辰住了口,不——尹芯辰改了口,就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抓住余绍廷的手臂:“回家!我要回家!马上调转车头我要回家!” “回家做什么?”余绍廷的声音听上去也不切实得就像踩在云端。 “回去查证那该死的一切!周延风不是说我双重人格吗?我就回去看看那个该死的第二重人格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下一刻,车子飞快地调头奔出去——路上的探头闪了又闪,可是谁理?谁会去理? 余绍廷的车开得几乎要飞起来,就像被尹芯辰传染到疯狂的情绪,他竟然在五分钟之内就把车停到她的公寓楼下——甚至比宝茹和周延风这两个直接回来的人速度更快,然后他们下车,疯了一样地跑上楼进入公寓里—— 大厅、厨房、卧室、浴室……一百坪的公寓被翻来覆去地探查,就像被谁打家劫舍了一番后的景象,可是,他们一无所获。 “你相信吗?”芯辰疲惫地瘫入沙发中,睁着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面同样疲惫的男子。 余绍廷没有回答。 “你相信是我杀了你弟弟吗?” 他的双眉终于像关竞风那样地拢起。 “你……相信了周延风的话,觉得我心理变态是吗?” “不是心理变态……”终于,他开口,可是声音沙哑。 “都人格分裂了还不是心理变态那是什么?”尹芯辰不顾一切地吼过去,泪水决堤——可是这一吼,她突然又回过神来,反应过来,他刚刚那句话隐隐的含义—— “你……相信了?” 他的薄唇抿了抿,艰难地想要开口说不相信。 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此时此刻,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突然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猜到什么?” “猜到是芯辰。”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轻嗤中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扔过来,“不懂的话你怎么会让左延清去假扮梦游?扰乱警方办案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吗?那么精明的你怎么可能会以身涉险——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如果不是早就料到可能是芯辰,不是早就料到芯辰有这种病你会让左延清去扰乱警方的判案方向?” 呵,聪明如他,竟然会如此蠢于一时! 关竞风是何许人也?如此精明的人,用短短十三年就打造出关氏这么大片王国的人,什么惊涛骇浪没有见过?要不是担心最重要的那个人一旦被抓到尾巴会立马万劫不复,他会愚蠢地让个左撇子去扮梦游?如此一个对芯辰用情至深的人,要不是担心她的安危,又怎会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下还坚持将她推到他的身边? 他明白了,直到这一刻,余绍廷终于算是全部明白了—— “关竞风,你早就知道芯辰有这样的病,在DVD案一出的时候你就先于所有人知道了是她,所以,才会让左延清出来混淆视听,就为了阻止警方把目光集中到芯辰的怪异行为上、进而推出她的病,对吗?” 电话那一头是长久的沉默,关竞风仍躺在病房的床上,已经入夜,芯辰还没有回来,左延清还呆在一旁伺候,可是这一刻,病房里的两个人都知道了早上的揣测已然成真。 “绍廷,我让你和芯辰交往,是让你来帮她的。现在无凭无据,你却想拉她定案?呵,看来,将她交给你还是万万行不通啊。” “关竞风,你休想再叉开话题。” “叉开话题?”关竞风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不以为意,“呵,等你找得到真正的证据再来开题吧。” 说着,不待余绍廷再开口,他已经果断地挂上电话,转而面向床边的女子:“延清?” “嗯?” “帮我联系颜医生。” 余绍廷笔直地僵着身子,手机犹握在手,对方挂了电话,可他还没挂,耳里隐隐仍听得到“嘟嘟”的声音。 他在芯辰公寓的阳台上说完这通电话,伫立良久。 夜渐渐黑了,从回到公寓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可是许久后,他转过身想回客厅,却看到芯辰站在阳台门边,白净的脸上已经淌满眼泪。 这一晚关竞风破天荒地没有来电。不断响起的手机上浮现的是宝茹和延风的号码,他们的电话一通接一通地打过来,叫喊声门铃声响彻整个楼层,可是芯辰没有任何回应。 最后他们打了电话给余绍廷。 “让她静一静吧。”他疲惫地建议。 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门外心焦的两个人只能告退。 一整夜,他们坐在公寓的客厅里。芯辰蜷起双腿窝在沙发一角,而余绍廷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没有开灯,整个公寓随着外头的夜色渐浓而一点一点暗下去,惨淡的月光照进,只洒到了窗边,却照不出沙发这一角的两个人各是什么表情。 突然间,贝多芬那一曲《致爱丽丝》毫无预兆地响起。 余绍廷吓了一跳,发了一整晚呆的脸一抬,才发现原本蜷在对面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 一阵机灵窜过他脑海,就像此刻是什么千均一发的时机,他动作敏捷地一把拍开旁边的灯。 拍! 大厅一片亮堂,突来的光刺得他眼睛有点睁不开。可是余绍廷却强迫自己不许闭眼,用最快的速度扫射四周。 “我在这。”突然,轻轻的声音从沙发旁边升起。 他低下头,看到的就是芯辰刚抬起来的脸。 “怎么突然这么紧张?”她看着他,末了,轻轻一笑,可是那笑远比哭更令人难受,“以为第二重人格出现,又在放DVD了吗?” 余绍廷就像被谁突然狠狠地揍过一拳,有些狼狈地逃避她的眼。 “呵呵,不是什么第二重人格。”芯辰自嘲一笑,低下头,让眼泪顺势滚落,“我只是突然想起这个音乐盒了,就走过来看看。” 她不知已经在那儿蜷缩了多久,就趴坐在巨大的音乐盒旁边,打开它,让钢琴声在静谧的公寓里响起,让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搁在音乐盒的边缘。 是的,她说对了,那一瞬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的确就是…… 余绍廷沉重地陷入沙发里:“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她的声音轻轻地响起,那么细,几乎要混入钢琴声里,“绍廷?” “嗯?”可是他的声音却粗嘎而沉重。 “你……恨我吗?” 他一怔。 “即使只是怀疑,只是有可能,只是……你会像当初怀疑关竞风时那样恨我吗?为了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在场的两个人都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么的重。 然而余绍廷终究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整晚他都沉默地坐在那里。 芯辰不知什么时候闭了灯,想说将灯关掉也许他还能在沙发上稍睡一会儿。可是一整晚,余绍廷都睁着眼,看窗外的天空慢慢由浓黑转为光明。 电话在早上八点准时响起,是余绍廷的。 接完电话后他的脸色比昨天更难看,尹芯辰内心一片了然:“警局打来的?” 他点头:“消息不迳而走,该死!” 她怔了一下,看着他。 而余绍廷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跟着她一起愣住了。 “如果没有走漏风声,难道你就不打算把我押回去调查吗?” 他的脸突然沉了下来,那样的表情向来是出现在关竞风身上的,可是这一刻却不怎么谐调地出现在这个永远玩世不恭永远嚼着邪魅微笑的男人脸上。 “既然已经知道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余绍廷拿过车钥匙,径直往门外走去。 尹芯辰跟在他身后。 车子不快也不慢,开在路上的感觉就像只是准备去吃一顿很平常的早餐。 而余绍廷也的确就在集集小镇门口停下了。 芯辰错愕:“不是去警局吗?” “先吃饭吧,你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一粒米也没进过。” 她这下才发现原来全身已经虚软无力,被他一提,肚子更是“咕咕”叫着做出回应。 两人在集集小镇里慢悠悠地吃着早点,余绍廷叫了两碗豆浆、两份咸兹饭、一客水晶饺、一客小笼包,甚至还要了两份拌面两杯咖啡。两个人是绝对吃不完的,可是余绍廷却告诉她慢慢吃。 “慢慢吃,警局不急吗?” “不急。” 可分明他的电话却一遍遍响着。余绍廷不理会,心安理得地慢条斯理,就像刚和女朋友运动完来到这里,所以应该让时间缓下来,享受眼前的美食。 “我吃不下了,走吧。”九点半,尹芯辰终于搁下筷子,又一通电话打进来,“下面的人一定很急了,我们走吧。” 这一回,是她拿起他的车钥匙,率先走出餐厅。 警局里一如既往,余绍廷一出现,下头的人立即围上来,就像有事急着汇报。 只是当大伙儿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女人时,心照不宣的眼里纷纷划过某道异样的光。 大家都看得出组长今天神色异常。以往甭说在女孩子面前,便纵周遭全是同性,他那双桃花眼也永远是含着笑,唇角轻扬。可是今天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张百年一遇的扑克脸,用百年一遇的严肃嗓音命令道:“小张,带尹小姐去审讯室。小李,把资料拿到我办公室报告。” 小警员们也难得地高效率,两分钟不到,芯辰已经被带进审讯室里,一切准备就绪。 这一回的小张已经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嚣张。好几回芯辰头一抬,都可以看到他悲天悯人的目光,然后当两人目光相碰,他又急急地收回神色。 “尹小姐,还是上回的案子。” 芯辰点了点头。 小张将一个物证袋放到桌面上,那里头,一把沾血的菱形水果刀静静地躺着,就像昨天乍见时,它安静地被宝茹握在手中的样子。 “尹小姐……”小张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确,昨天当一伙人在组长和尹芯辰离开后赶到现场,在哭得像个孩子的夏二小姐脸上、在她的男朋友口中得知一切后,全场都沉默了。 “尹小姐,这把刀你见过吗?” “见过。”芯辰深深地看着刀上深红色的血迹,语气却平静得全无波澜。 “在哪里见过?” “昨天早上,客来宾馆406号房。” “除此之外呢?” “没有。” “你确定?” “我非常确定。”她肯定地说。 审讯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就在芯辰肯定地回答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余绍廷踱进室内。 小张想站起来给他让坐,余绍廷却摆摆手:“你继续。” 他站在桌旁,细长的桃花眼看着芯辰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小张继续问:“那么上一次的DVD案,有消息称与你有关,你有什么解释?” “绝对无关。” “可是你的好友周延风说他看到了。” “那么他一定是看错了。” “可是夏二小姐说……”说到这里,小张顿了一下,“她说,你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一句话,她用了比刚刚还要斩钉截铁的语气。 “所以她说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相信吗?”这下,芯辰的脸不再面对小张,转而看向桌旁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余警官,你真的相信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自己有什么人格分裂,你相信吗?余警官,就凭那天在宾馆听到的话就硬是让我接受自己有人格分裂,余警官,我真的办不到。” 她深深地看着他,突然之间,尴尬地发现眼里有一些该死的液体就要不分场合地夺眶而出。 尹芯辰死命地忍住:“你真的相信吗?” “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在警局里凡事都要讲证据。”余绍廷微拢着眉,这一刻,他说出的话突然间就公事公办了,和之前在集集小镇里的男人判若两人。 “证据?” “是,”他点头,“我晚点会安排心理医生给你……” “我不需要什么心理医生!”芯辰突然站起来,高挑的身体努力挺直想与他平行,更近地看着这个男人突然冷漠的眼——是的,他突然之间,转眼之间,一瞬之间,就这样冷漠了:“我有心理医生,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有,为什么我还需要其他医生?你要什么资料直接去找我的心理医生不就行了吗?她叫颜思那,同时是一家咖啡厅的老板。而那家咖啡厅就是我们第一次相亲的地点。你直接去问她啊,医生是不会撒谎的你去问她啊!” “她不在。”余绍廷却完全迥异于她的激动,声色平静地:“刚刚下面的人报道说她去香港了,手机没有开全球通,打不进去。” 芯辰重新瘫坐到座椅上——除此之外,混乱不堪的大脑让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审讯室的门再度被打开,另一名警员走进来:“组长,关先生说要保释芯辰。” “告诉他,局长说此次情节严重,二十四小时之内不得保释。” “谁说的?”笃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尹芯辰回过头去,看到的就是那个该躺在病房里的男人。他也刚好侧过脸看着她,整整一天未相见的两对眼交织在空气中。 她知道他都知道了。他也知道她明白他知道了。所以什么也不多说,关竞风径直走进审讯室,三步两步来到芯辰面前。 直到温暖的手指碰上自己的脸,芯辰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 刚刚在余绍廷面前因为觉得不合时宜所以硬是忍住的眼泪,就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在自己都没有知觉的情况下,滚落下来。 关竞风力道极轻地替她拭去那些液体,在小张小李等一干人诧异的目光下,他蹲下身去,用另一只手轻抚她的半边脸颊:“有没有吃饭?” “有。” “吃什么?” “集集小镇。” “那现在还会饿吗?” 芯辰摇了摇头,他温柔的语气让她新一轮的眼泪又要掉下来。 众目睽睽之下,关竞风的大拇指及时按住了那颗液体:“别哭了,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 “我们晚点去你喜欢的那家中餐厅吃饭,等我把事情解决完。” “可是我想吃牛排。” “那我们就去贵族世家。” “好。” “可是很抱歉,芯辰哪里都不能去。”一道不属于这二人世界的声音陡然插入,硬生生打破了这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暧昧氛围。 除了余绍廷之外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眼睁睁看着这个自称是尹芯辰的“叔叔”是尹芯辰的“长辈”的男人用根本就不属于叔叔不属于长辈的神情语气动作,对待那个自称是“晚辈”的女人。 关竞风站起身:“我要保释她。” “很抱歉,”回应的人是全场唯一不目瞪口呆的余绍廷,“这次情节严重,局长已经下了命令,拘留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不得保释。” “如果我一定要呢?”这声音很成功地让室内的温度下降。 “那么请拿出证据证明芯辰不需要进行心理调查。” “比如?” “颜医生的口供。” 该死!关竞风的眼里立即射出赤裸裸的愤怒—— 这姓余的小子就是看中颜思那现在人在香港他一时间联络不上才故意这样刁难的吧? “余警官,敢情你是这位置坐得不舒服了,想让关某替你调调职?”毫不掩饰的威胁从关竞风口中逸出。 然而不待余绍廷回应,身边的女子已经抓住他手臂:“不要!” 他不悦地瞅她一眼。 可是芯辰却泪眼汪汪地迎着他的,那从未有过的可怜样,令他便纵有再大的怒气,也瞬时成空。 “关竞风,帮我找颜医生回来做证好吗?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了。” 什么革职、什么殃及池鱼,她统统都不待见——更何况是发生在绍廷身上?这一个身为她的好友更身为明析亲哥哥的人身上? 关竞风的浓眉摺得死紧,坏脾气的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答应道:“好。” 他决定了,从下一刻开始就放香港分公司所有员工的假,让他们想方设法把颜思那找出来。入地三尺也好把整个香港翻过来整过去也好,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出颜思那——该死! “那你在这里等我。” “好。”她很认真地回答,看着关竞风有力的手轻抚过她脸颊,然后转过身,肩负使命走出审讯室。 “关竞风……”直到他已经走到门口,芯辰突然又开口。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 可是话音落下,芯辰又沉默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突然这样把他叫住,而且,这样叫住了他,自己又要说些什么呢? 可是他却懂,令她诧异的是他竟然比她更懂得自己的肢体语言。 尹芯辰还是站在那里,脸上有着茫然和无措。而他却长腿一迈,沿着刚刚的路径,重新来到她面前。 “不要怕,”熟悉的大手那么自然地伸过来将她带入自己怀中,关竞风的下巴抵在她头顶,“乖乖要这里等我,我很快就来接你回家。” 从昨天接收到这个信息起就没有停止过的惊恐和慌乱,就在这一瞬间,温柔地自心底流失。 这一时这一刻,他的双臂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温暖的怀抱里,她呼吸着他身上这么多年来始终不变的古龙水气味,一切就像那么久之前—— 那么久之前,每一次她捏着不及格的数学卷诚恐诚惶地站在家门口,他就会这样用最安定人心的声音对她说:“不要怕,乖乖在这里等我。”然后他走进大厅,和坐在沙发上泡茶看报纸的爸爸沟通片刻,招招手让她进去时,一场因成绩而起的风波已然胎死腹中。 而今他还是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方式,从容不迫地告诉她他将会替她解决所有的难题。 纵使今时的问题早已不是那个低于六十的数字,可是窝在这副温暖怀抱中的她仍是微微一笑,纤手从他背后升起,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这副刚毅的身躯。 里里外外,大大小小,除了余绍廷之外的所有警局工作人员——全都跌破了眼镜。 TA共获得: 评分共:0 条 . 在巴黎paris 金币:639威望:396 注册时间:2012-10-06.发私信 关注TA .发表于2012-11-27 18:27 只看该作者 25 # . 关竞风的香港职员们不可能找得到颜思那,因为就在他决定让他们出街找人时,颜思那已经渡完假买完东西,搭了飞机回内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芯辰怎么了?”一下飞机就被警方拦住,在众人莫名其妙的侧目下,她行李都没安置好就被带回警局。而一路上小张虽然大概地对她描述了情况,可是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语,令颜思那更为糊涂。 审讯室里,她已认识多年的芯辰坐在余警官对面,沉默不语。漂亮的脸蛋这一刻便纵没有粉底液修饰也白得吓人,更甭提那几乎无血色的唇瓣。 颜思那一走进审讯室就来到芯辰身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颜医生,”余绍廷示意小张搬张椅子让她坐下,“我想请你协助警方,调查关于傅明析一案。” “傅明析?”颜思那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名字般,在大脑里搜寻了片刻,才看向芯辰:“是……我们上次在咖啡厅里说到的那个人?你的前男友?” 芯辰没有看她,只是轻声说了句:“是。” “可是我和他并不熟啊。” “没关系,我们需要你做的只是提供尹芯辰小姐的心理状况资料。” “心理状况?” “是。”余绍廷点头,“因为此案涉及到尹小姐的精神状态,所以警方请颜医生过来协助调查,就是希望你可以提供给我们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他面无表情地说,公事公办的样子和以往任何一次办案都不一样。这一回,余绍廷从眼底到嘴角都不再微笑,态度严谨得出奇。 火光石电间,颜思那明白了些什么。 “可是余Sir,很抱歉,我们有职业操守在那儿,病人的病历我们是不允许向任何人泄露的,即使是警方。” 余绍廷微拢起眉。 “很抱歉,”她朝他微微一笑,“不是我不愿意配合,这个行业有这个行业的规矩,除非得到病人的同意,否则我们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信息,抱歉。” “颜医生,”她的话音甫落,一直沉默不语的芯辰接口,“让他们看。” 这一刻,她始终低垂的头终于抬起来,没有看颜思那,只是专注地定到对面的余绍廷身上:“让他们看,我一定要向某些人证明,明析不是我杀的。因为明析在我心中的重要程度绝不亚于他!” “可这样一来你所有的心理状况就都曝光了啊。” “那又怎样?总好过让所有的人都来怀疑我得了那什么该死的人格分裂吧?” 颜思那怔了一下:“你说什么?” “人格分裂!他们竟然说我人格分裂!”这下子,芯辰的脸终于转过来对着她,无数道泪水干涸的痕迹还留在上面,硬生生逼入思那眼里,“颜医生,让他们看,爱怎么看怎么看!” “可是……” “不要可是!”她的表情坚定得一丝商量余地都没有,“我已经决定了。” “既然如此,”身后的余绍廷站起身,“颜医生,带我们去你的工作室吧。” “可是……” 颜思那还想说什么,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她拿起手机,可下一刻,那上头的来电显示却教她不由得抬起头,神色不自然地瞥了眼对面的余绍廷。 “是关竞风?”他警觉地猜到了。 “是。” “颜医生,介意让我来替你接这个电话吗?” “该死!”关竞风气得将手机一把摔到办公桌上,黑色的IPONE4立即四分五裂。 “怎么了?” “余绍廷接的,那个混蛋!敬酒不吃吃罚酒,简直是不想混了!” 该死!从昨天晚上一直到现在,颜思那的电话打不通人又找不着,终于等到现在,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可听电话的人却是那个该死的余绍廷! 左延清看着办公桌上四分五裂的手机:“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去警局?” “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出发去颜思那的工作室。” “那现在怎么办?”左延清大吃一惊—— 难怪竞风会这么生气,那群警局的蠢货这一回竟然动作神速得令人咋舌。同样是派大堆人马在机场守候,结果他们的人没找到颜思那,而警方却找到了,甚至还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就大批人马全赶往颜思那的工作室?! 太不可思议了! “我先去工作室看情况,你去找金局长,就说我有非常重要的线索,让他们那边先别把这件事泄露给媒体。” “好!” 一群人搭着警车浩浩荡荡来到颜思那的工作室时,关竞风已经等在门口。 芯辰见到他,下意识就脱离大队朝他走过去。此时此刻,唯有站在他身旁才能令她心安。 而关竞风也着实令人心安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她的手:“不要怕。” “我不怕。”芯辰朝他挤出一抹笑,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颜医生会拿我的病例出来做证,我不怕。” 可是关竞风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原本就拢起的眉皱得更紧。目光往余绍廷那边射过去,那眼里的寒意几乎像要将他万箭穿心。 余绍廷也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气温陡然下降好几度,还是颜思那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别说那么多,不是要看病历吗?” “看什么病历?颜医生你是怎么回事,没有病人亲属的同意你怎么能随便让外人看芯辰的病历?你知道什么叫隐私吗?” “可是芯辰已经同意了。” 关竞风立即瞪向尹芯辰。 “怎么了?让他们看,我才能早点被放出来啊。” 说的同时,其他人已经随着颜思那走进工作室里。 大群人一同走进诊所。颜思那绕过办公桌走向后头放置资料的书柜,在大堆资料中很快地找出芯辰的,然后又绕回来,递给余绍廷:“这是芯辰从2005年到现在的病例——关先生,你可以不用看,相信里面的内容你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芯辰身旁,距离近得她不必特意抬头看也感觉得到他在听完这句话后浑身一震,随即紧张而压抑的氛围就尾随着这一震,笼罩了全场。 病历在余绍廷手中被翻开,仅一页,芯辰看着他,他也刚好抬起头,看向她——面如死灰。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爬满她的四肢百骸,就在这样凝重的氛围下,他那样看着她,像是错愕像是难以接受又像是某种预感终于得到证实。 下一刻,尹芯辰奔向前一步,一把夺过那本病历。 上面被余绍廷翻开的那一页,清清楚楚地写着:2005年7月27号。 9、这世上另一个我 2005年7月27日…… 不,一定是老天在愚弄她! “不可能的,”尹芯辰的手抖得抓不住那本薄薄的病历,无法置信的声音也弱得无法将自己的不相信完全表达出来:“不可能的,颜医生,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是忧郁症啊!” 她第一次来见她,就是在关竞风带她到福州堕胎之后。他说那一阵子她不哭不闹不言不语,消极的态度几乎将他吓坏了,所以关竞风硬是带她来找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就已是加拿大心理学博士的女人。 一大堆的检查完毕后,他告诉她,是忧郁症。 “芯辰,不要怕,只要开朗起来就会没事的。”她多么清楚地记得那一日关竞风安慰的语气安慰的语言,可是此时此刻,这本应该是不会出差错的病历上写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格分裂”?! “不可能的!颜医生,我患的不是忧郁症吗?怎么就变成了人格分裂?” “是关先生不让告诉你的,那一年,”她抱歉地看着她,千言万语说不出来的样子,却让尹芯辰立即明白了一切——刚刚在警局里她屡次“可是可是”地想要阻止,刚刚在门口关竞风凝重的神色——一瞬之间,全数明白——“那一年你还在念大学,还很小,连20岁都不到。关先生说一切让他来做主,因为病情事实上并不是很严重,所以我们就在你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治好了你的病,并且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是说……这个症状早就痊愈了?”不待任何人开口,余绍廷立即问道。 “是的,因为并不是很严重,我帮芯辰做过几次催眠,逼出当时她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其实另一个人格当时也很小,心智比本体还要低,而且很维护本体——其实它之所以会出现也是为了替本体做一些她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所以在几次交谈之后‘它’就同意消失了——当然,这些话在你们听起来可能有些难明白,简单地说,就是当时有两个人格同时存在于芯辰的体内,除了她原本的意志之外,还有另一个意志,但是‘它’在经过心理治疗之后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这个病已经治好了。” “什么时候治好的?” “病历上有写,”思那接过芯辰手上的病历表,将它从她那不断发抖的双手之间解救过去,翻了几页后,递给余绍廷:“就在2005年的年底。因为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病例,一般家属都不希望患者因为这个病而有压力,所以许多患者都在没有被告知的情况下就接受治疗,直到他们康复,也并不自知。”她的脸转向芯辰:“芯辰,你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她已经好了?——我是说芯辰,虽然她的确有过这种症状,可是早就被治好了?” “是的。” 余绍廷看上去就像是松了一口气,整个工作室里的所有人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 除了尹芯辰。 她的表情甚至比刚刚更为凝重:“那么那一年……我是怎么被检查出人格分裂的?我是说——所谓的‘另一个人格’做了什么事?” 这一回颜思那没有回答,因为所有人的目光,突然都集中到关竞风身上。 “回去再告诉你。”关竞风的眼扫过一圈工作室里的人,除了他,除了她,除了颜思那,除了余绍廷,还有三四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警员。 可是尹芯辰却坚持:“不,就在这里说。” “芯辰!” 她倔强地立在那里,看着他。 关竞风只能松口:“绍廷,让你的手下先回去。” 小张小吴等等即想探案又想满足好奇心的警员们顿时瞪大眼,可是没用,不待任何人发现意见,余绍廷已经命令:“你们先回局里。” “组长……” “回去!” 下一刻,工作室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空旷的房间里只余四人。 “关竞风……”芯辰轻声唤他。 他低下头,目光紧盯她漂亮的眼:“还记得我们去福州的那一次吗?” “记得。”她点头。 “其实红琴流产了,就在那几天。” 预料中的错愕并没有在眼前的女子脸上出现,芯辰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颜思那:“不是把那段记忆催眠掉了吗?” “是啊。”颜思那也莫名其妙,“我的专业应该不会出问题。” “是季阿姨打电话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 “就在我和明析到海边喝酒的前一晚。” 火光石电间,他明白了什么:“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心情不好,找他出去?” “是。” 关竞风的眼里闪过一抹森冷,速度极快,却让芯辰捕捉到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连忙解释,“那一晚她喝醉了——可是我的病和她流产有关系吗?” 关竞风突然沉默,就像她问了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般,他紧抿的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让我来说吧,我是整件事的旁观者。”一旁沉默着的颜思那终于开口,看到关竞风突然伸出手握住芯辰的,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时此刻,他想做的是那个在困难来临前紧紧抱住她给她力量的人,而不是那一个推波助澜将困难更进一步砸到她头上的人。 那么,那个一定要有人来充当的后者——就留给她吧。 “那次季女士之所以会流产,是因为关先生在出门前告诉她,他要到外地出差。可是出差的第二天,她就收到一个信封。那里面,是关先生和一个女子亲密无间的照片。所以季女士一急——在那种情况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干什么——也许就是突然一急,下意识地想下楼喝口水缓缓气,结果从楼梯上摔下来,造成了流产。”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颜思那顿了顿:“你知道那个寄信的人是谁吗?” 一个最荒谬最可怕最不可能但也最有可能的念头突然间涌上她脑海,然后芯辰着看颜思那对她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你。” “我……”错愕已经不足以形容,六神无主也不足以形容,惊慌失措不敢置信悔不当初也不足以形容,她的声音弱得几乎快没有:“可是,我没有印象啊……” “当然,因为那是另一个人格做的。” 她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手紧了紧,回过头去,关竞风沉痛的眼紧紧地定在她身上,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一切,都证明了颜思那没有一句假话。 “当关先生看到那封信上的笔迹时非常惊讶,因为以他对你的了解,他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可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却开始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甚至有一次……”颜思那看了关竞风一眼,“他在办公的时候你竟然闯进书房强吻他……” 工作室里立即响起两阵吸气声——尹芯辰,余绍廷。 “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你的不对劲,所以就带你来找我了。” 尹芯辰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一切,这一切简直荒唐透了!这样比恶俗连续剧还要恶俗的真人真事怎么就发生在她身上?! “所以,季阿姨肚子里的孩子事实上……是我杀死的?” “所以,芯辰的人格分裂是因为受到刺激?”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只是她的微弱,微弱到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而他的凝重,就像什么重大的发现已经盘旋在脑海里。 颜思那一起回答了两个问题,仅一个字:“是。” 尹芯辰眼里的液里终于决堤。 而余绍廷的下一个问题又将全场的凝重程度推向另一个高点:“那么如果再一次受到类似的刺激,这种病……有没有可能复发?” 工作室里突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眼光一时间全定在颜思那身上——尹芯辰的如临大敌,关竞风的如丧考妣,而余绍廷的则满是严肃的考究。 久久,颜思那的声音才响起:“有。”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芯辰一回到家就将自己关到房间里,任凭关竞风怎么劝,她就是将自己锁在里面,不言不语。 “尹芯辰,你再不开我就要撞门了!”最后关竞风终于失去耐性。 与此同时,公寓的门铃声响起。 关竞风低咒一声,暂时放过了那扇岌岌可危的房门,走过去开门。 两个今天同余绍廷一起去思那工作室的警员站在外面:“关先生,我们来带尹小姐回去做最后的调查。” “调查什么?”关竞风沉着声。 “调查尹小姐的心理状况……” “上午不是才证实过吗?难道颜医生的资料你们没看到?” “可是颜医生也说了,人格分裂有可能会再复发。” “那也不关你们的事。” “关先生……” “砰!”大门毫不客气地在他们面前被关上,小张和小吴面面相觑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摔门了。 “混蛋!这就是有钱人的德性吗?” “关先生!”小吴也不客气地用力敲起门,“关先生,请你不要扰乱警方查案!关先生、关先生……” 门下一瞬又突然被打开,一脸不悦的关竞风递过来一只手机:“金局长要和你们说话。” 两人纷纷怔了一下。还是小张先反应过来,接过手机:“局长?” “小张,先别抓尹小姐,”那一头传来的正是金局长的声音,“和关先生一起来局里见我,还有,让你们组长也一块过来。” 房外的敲门声在门铃响起不久后就消失了,芯辰已经猜出了大概,坐在床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混乱不堪的脑袋里不断翻滚着从昨天到今天接收到的所有信息——从怀疑宝茹,到怀疑人格分裂,到证实人格分裂,到……得知她曾经亲手杀害他的孩子。 那是他和季红琴的孩子,他三十几年的生命里唯一存在过的骨肉,却在那么久之前就被她亲手毁灭。 敲门声又响起来,就在她的眼睛已经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液体的时候,轻轻的敲门声又传入耳,伴随着一把压根儿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声音:“尹老师,是我。” 是左延清。 她厌烦地拧起眉,一声不响,直到外面的声音又传来:“想不想知道竞风的伤势事实上怎么样了?” 她一怔,一种极坏的可能性突然闪过脑,不待左延清再说任何话,她已飞快地跳下床打开门。 门口正是好整以暇的左延清。 “他伤口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老天,别再给她刺激了!别再雪上加霜了!别再考验她的承受能力了! “医生说已经没什么大碍。” “什么?!” “随时可以出院了。” “左延清!” “怎么了?”左延清的脸上写满了过分刻意的无辜,“尹老师,难道你不希望他出院吗?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你……” 她轻轻一笑,这才收起虚假的表情,不待尹芯辰当着她的面把门重新甩上,她已及时地越过她走进房间里:“可以抽根烟吗?” 尹芯辰站在门口,不悦地瞪着她。 于是左延清当成她已默许。白色的中南海被熟练地抽出烟盒并点燃,她将剩下的递到芯辰面前:“要来一根吗?” “关竞风让你来的?”烟瘾一瞬间被激起,她也不客气地接过左延清手上的东西,同样熟练地点燃。 “是。他到警局谈事情,让我过来陪你。” 话音甫落,左延清很清晰地收到一声冷嗤。 “你不觉得他叫错对象了吗?”就凭她?她是什么东西?都到了这地步了关竞风竟然还让她过来“陪她”? “我知道你很不以为然,”左延清却对她的冷嗤熟视无睹,大眼在房间里扫视一圈,随即往梳妆台前面的椅子走去,坐下,慢条斯理地深吸一口香烟,“但好歹为了你我也牺牲了一把——要不是我假扮梦游去引开那群警察的注意力,你以为自己现在还能窝在这?” “真的是关竞风让你做的?” “可不是?”她再吸一口烟,看着白色烟圈袅袅地在这个小空间里飘荡着,“在听到DVD案的时候,他马上就联想到你05年发生的那件事,虽然并不完全确定,但只要有一丁点可能,他也会用最快的速度将它扼杀在摇篮里——当时竞风就是这么说的,所以让我扮成梦游,将警方的注意力从你身上转移开。” “就怕他们会顺势怀疑我的精神状态?” “没错。”左延清抽完了一根烟,重新抽出一根点燃。 “你会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为了让我去办这件事,他一口气和我签了三年约呢。年薪一百万,一毕业就到关氏任职,做什么都成,看我的能力——尹老师,我为什么不同意?上回到我们学校演讲的那个所谓的高材生学长,据说年薪也不过就十万块,可我是一百万,为什么不同意?” 尹芯辰微微错愕:“你是说……” 左延清点头:“为了你,什么都为了你。你知道吗,自从你告诉他我们的师生关系之后,竞风就和我脱离了关系,可是后来为了在余绍廷面前演戏,他又把我叫回来——你可以想象,出了相当高的价码——不过别误会,我们再也不是那种关系,因为他知道了我是你的学生。” 说着,她突然又站起身来,走到芯辰面前:“可是你呢?你现在又在做什么?遇上一点儿事就把自己关起来生全世界的闷气,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尹老师?”这个称谓被她很成功地叫成了讽刺调,“竞风为了你的事都快疯了——不,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已经疯了——可是你呢?把自己关在这破房间里任他在外头叫你喊你,闹什么?不敢面对他?觉得对不起他?愧对他被你弄死的孩子?尹芯辰,说真的,我真是佩服你,总是有能耐将身在福中不知福演绎得这么淋漓尽致——你觉得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还会在乎一个孩子吗?啊?开什么国际玩笑啊?!” 尹芯辰错愕地看着她无限逼近的脸,错愕于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竟然都如此逼近她内心。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左延清笑了,“你知道他当初为什么看中我吗?因为他说——我像你。” 高挑的身材,及腰的长卷发,倔强的眼,以及笑起来时没心没肺的样子。 关竞风再度来到公寓时,两个女人已经懒懒散散地躺在大厅的沙发上抽烟。尹芯辰占据左边沙发,左延清占据右边的。 这副懒散的景象配合满室缭乱的烟雾以及桌上那已经挤满烟屁股的烟灰缸,让关竞风的浓眉不停一刻地皱起来:“该死,你是想得肺癌吗?” “这问题应该不是问我的吧?”左延清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站起来,“估计我得不得肺癌竞风你也不是太关心,反正又不会传染给我们尹老师,对吧?” 所以她很识台举地拿起桌上的香烟,扔进自己包里,在关竞风的瞪视下离开,为两人留了清静。 芯辰手上的香烟下一刻就被夺走,熄灭在烟灰缸中。 他蹲到沙发一角,就对着芯辰的侧脸,静静地看了片刻后,他突然伸出手将她的脸转过来正对自己:“不哭了?” 尹芯辰沉默地看着他。 “还要把自己关起来吗?” “关竞风……”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真的复发了又怎么样?在人格分裂的状态下杀人又不用判刑。” “关竞风……” “更何况我有的是什么?除了钱就是势,找个比颜思那厉害一百倍的医生还不容易吗?芯辰,”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只要你愿意,踏遍整个世界,我都会想办法把你的病治好。” “可是,不是这样子的。”放置在身侧的手缓缓抬起来,轻抚上面前这张英俊的脸,尹芯辰也缓缓地坐起身子,“不是的,我不是怕被判刑,也不是怕病治不好。关竞风,只是这个病,它出现的第一次就扼杀了你的孩子,第二次,扼杀了明析。” 她的声音轻之又轻,空洞的眼努力地将焦距定在前面这张英俊的面孔上。 “我知道你不会恨我,呵……”她自嘲地一笑,“不,别说恨了,你甚至连怪都没怪过我,甚至为了不让我知道自己的病和季阿姨离婚将她遣回伦敦,可是关竞风,我好恨我自己,为那个孩子,为明析……” “住口!”关竞风抓住轻抚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谁告诉你傅明析真的是你杀的?警方立案了吗?有谁证实人格分裂真的复发了吗?” “你不用安慰我了,如果不是复发了,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事?” 他为她好,他不想让她有压力,她知道,她都知道。 只是事实全摆在眼前,谁也不可能假装看不到。 “关竞风……” 修长的手指突然压到她唇上:“别再说这种话,还没证实病情复发之前,不要枉下任何定论,让我来。” “让你来?” 他点头:“刚刚金局长已经同意将你交给我,让我来观察看看,到底病情是不是真的复发了。如果真的有所谓的第二重人格,我一定能看得到的。” 尹芯辰一脸莫名,直到看到关竞风起身,到房间开始收拾她的行李,她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竞风说为了更好地观察她的精神状况,从这一刻开始,她必须无时无刻不粘在他身边。 于是,他将她的行李打包了送往自己的复式别墅里,在芯辰入睡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尹父尹母家。住在郊区每天只知钓鱼买菜看韩剧的二老,在听关竞风讲完事情的始末之后差点晕厥,尤其是尹太太。 “你说……芯辰有人格分裂?这怎么可能啊?甚至、甚至还在分裂状况下杀人?不!我绝对不相信!” 她愈是慌乱愈是要提高音量,企图用更响亮、更肯定的声音平息刚刚听到的那一切,就仿佛她的声量越大,方才关竞风讲述的那一切就越渺小越微不足道似的。 关竞风的声音却是大风大浪之后的平静:“虽然一直安慰芯辰,可是案情到现在,已经基本确定下来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事情这样一闹,芯辰的前途就毁了啊。”尹爸爸沉痛地说。 “我已经和金局长商量过了,先让芯辰留在我那里。我先观察一阵,有什么动静再说。金局长也同意了。” “可这样会给你造成大麻烦的啊!” “就是啊,竞风,你好歹是个公众人物,那些报纸连你换个女朋友都要大肆宣扬,这件事你扛到自己身上,别人会怎么说?” 两老的眼里写满担忧。 是,他们心疼女儿,巴不得有人能在这个关头站出来承担这一切。可是,把所有事情都压到竞风身上可以吗? 关竞风的脸上却满是不容置疑:“我不管现在外头怎么说,芯辰面对这样的情况,除了这条路之外我还能怎么做?把她送到警局接受那群孙子的审问然后再忍无可忍人格分裂地多杀一个人吗?” 尹父沉默,尹母也沉默了。 “把她交给我吧,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可是你的声誉……” “那不是重点——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在芯辰的行李被打包送到关竞风家后,他便要求她时刻跟随。在家如此,在公司亦是如此。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是办公室会议室休息室甚至是商业聚会,只要有他,便一定有她。 尹芯辰只能百无聊赖地跟着关竞风从家里赶到公司再从公司赶回家,人家三点一线,他们两点一线。 学校已经准了她的假,事实上,从台风天受伤入院之后学校就一直停她的假。关竞风说既然如此,那她就趁这个假期好好呆在他身边学点商业知识。 “你不是教市场营销的吗?多学点实战性的东西回去好给学生当案例讲。” “你真的觉得我还有机会回去上课吗?” “为什么没有?”他横她一眼。 尹芯辰不带什么希望地盯着他身后那副巨大的山河图。 全世界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到了今天这种地步,要不是看在关竞风的面子上学校早已将她除名了,还由得她这样假一放就是十几天?漫长无绝期的假啊,话说是等她摆脱了案子身心舒畅之后再结束,可是,还会有那么一天吗? “别胡思乱想,你那一百六的智商到底是用来干嘛的?整天就知道想些没用的蠢事。要真那么闲,就到王太太那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她才不需要我帮忙。”尹芯辰懒洋洋地说。 她正躺在关竞风对面的沙发上,这一套原本是用来招待来客的沙发,从她跟着关竞风来公司起便成了她尹芯辰的专用宝座。每一天,她要么坐要么躺地呆在这张长沙发上,看着关竞风在对面认真工作的样子。 他工作起来还真的是很有魅力呢,惯穿的黑衬衫被随意拢起到臂弯,露出黝黑结实的手臂,平日里一见她就总会习惯性摺起的眉在盯着文件时同理,薄唇微抿,握着钢笔的手在文件上划下一个个决策,完全的运筹帷幄。 难怪人家都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关竞风便是最好的例子。据说关氏最近的经营遇到了点麻烦导致股票下跌,所以他这副认真严谨如临大敌的状态每天都从进办公室起就持续到下班后的好几个小时,压根儿没时间理她。 所以,这么多天以来空中传情的眼睛永远只有她的这一双,坐在这沙发上,百看不厌地欣赏关大总裁工作时的样子。 “再看口水就要滴下来了。”而面对尹小姐一整个下午的虎视眈眈,关大总裁只是冷不防地开口,头也不抬一下。 “不看你难道叫我看墙壁吗?” 这下他终于愿意忙里抽闲拿正眼看她了:“那盯着我研究了那么久,还没研究出我的咖啡已经喝完了吗?” “……” “去给我煮一杯。” 说着他用眼神指了指手边的咖啡杯。 真是的! “说真的,你是不是都已经把我当秘书在用啦?难怪我发现王老太太越来越喜欢我了。”尹芯辰努了努嘴,懒洋洋地走过去,拿过他的杯子。 自从关竞风让她跟来公司之后,她就觉得老太太的任务一下子减轻了不少。从前那些该王太太做的事,只要不是专业性太强的他关大老板一律让她代劳。甚至还有一些连秘书都没必要做的事,比如说帮大老板系领带、到茶水间煮咖啡、在某人疲惫时给他捏背捏脖子捏手臂,等等等等,关竞风也绝不假他人之手地让她效劳。 “你这是在暗示我没付你工资吗?放心吧,明天去建行办张卡,月末和他们一块领工资。”那语气亦真亦假。 “哼,我工资很高的,你付不起。”芯辰朝他撇撇嘴,回到沙发前顺便也拿过自己的杯子,一同带到茶水间装咖啡。 关竞风喜欢蓝山,他说质感上乘的蓝山里有微微的酸、浓烈的香和入喉回甘的感觉,甚至连涩都与这些口感融合得天衣无缝。所以每次煮他的咖啡,她总是调好火候用虹吸壶细细地煮,就为了把这些可以天衣无缝相匹配的味道全都萃取出来。而她喜欢摩卡,一分奶三分咖啡并加入糖和巧克力酱。所以每次来到茶水间,芯辰总是把配料大概地倒入她的杯子里,然后打开自动咖啡机,一分钟解决自己那一份后,再慢慢地煮关竞风那份精加工品。 办公室里,王太太在芯辰走出去之后就叩门而入:“关总,股东那边开始有动静了。” 关竞风的笔倏地停下,浓眉紧皱地沉思片刻:“有说要开股东大会吗?” “有。” “这些混蛋!”他低咒一声,“伦敦那边呢?” “影响还没有国内那么大,但开始有订单被无缘无故退回,那头的副经理说红琴非常生气,在那边……” “嗯?” “在那边……说是问候关总的……呃……祖宗十八代。” 关竞风微微皱了皱眉。 “呃……关总,您别生气,红琴那人您也知道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你懂的,呃……她就和芯辰一个样,其实对您还是比较……” “算了,”关竞风摆摆手,没兴趣浪费时间听这些没有建树的解释,“她就那个脾气,由着她去吧——员工呢?有没有受到影响?” “受到的影响倒是不大,”王太太压低嗓音,“可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都在说芯辰的不是。” “怎么说?” “大意就是傅明析那个案子。他们不知在哪里看到消息,说傅明析是被芯辰情杀而死,然后……”王太太顿了一下。 “继续。” “然后芯辰在您的包庇下迟迟没有被判刑。” “啪!”钢笔被愤怒地扔到办公桌上,让王太太的老命差点儿吓去了一半。 “王太太,”关竞风冷着声,“去查查消息的来源。还有,这些话绝对不能传到芯辰耳朵里,让下头的人注意,谁要在办公室乱嚼舌根,就马上给我收拾东西滚蛋!” “是。” 办公室的门很快又被打开关上,王太太退了出去。 关竞风深吸一口气,突然间扔下手头的工作,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从这里俯瞰下去,这个城市纷繁的人流车流皆被无限缩小化,幅度正如同电脑里那急剧下跌的股市。 “咖啡来咯——咦,你怎么站在那啊?”门被打开的时候,尹芯辰看到的就是一副临窗而立的高大背影。 听到她的声音,关竞风也没有回头,于是她便端着咖啡朝他走过去。 “咖啡来咯。” “嗯。”关竞风轻应一声,紧锁的浓眉一点儿也不因咖啡驾到而松开,伸出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在芯辰诧异的目光下,啜下一大口。 “关竞风?”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东西,压根儿没注意到她轻声的叫唤。那副严肃的样子令芯辰也不敢再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喝下第二口,第三口…… 突然,关竞风顿下手中的动作,她以为他终于发现了。然而很快地,她就发现他停下动作只是为了转过脸面对她:“芯辰?” “嗯?” 下一刻,他手中的那只杯子被随意搁到一旁的桌子上,连同她手中另一杯还没动过的,然后莫名其妙中尹芯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一带,瞬间跌入前方这堵温暖的肉墙里。 “关……”接下来的轻喊也被吞入男人口中,因为那两片刚毅的薄唇就在他头俯下来的第一时间里精准地覆上她的,让她微张的红唇势顺落入这两片目标明确的男性唇瓣中。 灵巧的舌头长驱直入,那么果决地缠住她的。 有力的双臂缠住她身体,一手搁在她腰间一手包住她的后脑舌,那么果决地包拢住她。 尹芯辰的思考能力就在这一瞬间完全归零,她甚至还不知道关竞风做了什么,不知道关竞风到底在做什么,只是混乱的感官里突然盈满一分牛奶三分咖啡混合浓烈男性气息的气味。 久久久久,直到他稍稍退开身子,看着她猝不及防地享受——哦不,承受完他略嫌粗暴的吻后满脸迷离的色彩。 “真笨。”他紧锁的浓眉这才微微平坦开来,长臂仍抱着眼前纤细的身子,随后抽出一只大手,轻拢过芯辰刚刚被他弄乱的秀发。 “什么?” “到现在还不会接吻。” “讨厌!”她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到底是因为方才猝不及防的吻还是因为此刻他调情般的嘲笑,漂亮的脸蛋上浮起两团红晕,“你才笨。” “哦?” “不笨怎么会连自己喝错了咖啡都不知道?”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镇定而有气势,不被自己那不要脸的心跳影响到。 然而,关竞风只是挑了挑眉:“我喝错了?” “对!你喝的是我的摩卡。”纤纤玉指直指他身后的咖啡杯。 关竞风轻笑着转过身,拿过刚刚被他喝了大半的咖啡,那不是太浓黑的颜色显示着里头掺入了他向来不喜欢的牛奶。 可是他并不懊恼,甚至还模装作样地多喝了一口:“嗯,的确是你的摩卡。那还是还你吧——” 下一瞬,修长的手臂再度伸来,在芯辰错愕的瞪视下轻而易举地将她再度带入自己怀中。 然后,熟悉的气味伴着那两片薄唇袭上她唇瓣—— “还给你……” 关竞风真的是太无耻了! 一整个下午,她都坐在长沙发上狠狠地瞪着他,而他就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椅上,看都不看她一眼,唇边却衔着抹可疑的笑意。 如法炮制地将大半杯摩卡“还给她”之后,这个可恶的男人居然俯在她耳边愉悦地说了句:“现在心情好多了”然后,施施然工作去也。 留下她这个目瞪口呆的人呆在原地,想过去找他理论,结果被他关大总裁扔来一句:“别打扰我工作。” 吼,有这种人吗?他还真要脸啊,过分!无耻! 可是,这个过分又无耻的人,怎么就让她脸红心跳又傻笑了一整个下午呢? 关竞风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外头的霓虹灯全部亮起,原本他还毫无知觉,打算换下一份文件继续审阅,结果对面的长沙发上传来很及时的一阵咕咕声,打断了他的工作。 眼一抬,芯辰正万分尴尬地压着自己的胃,那动作像是在叫它闭嘴。 关竞风这才看一眼腕表:“这么晚了,肚子饿怎么不说。” 他很不悦地瞪她一眼,一边快速收拾桌上的文件。 “也不是很饿啦,你不是叫我不要打扰你工作吗?”她撅起红唇,想笑一笑让他收回不悦的瞪视,谁想肚子又不争气地咕了一声,换来关竞风更大的一记白眼。 “不用特地去和我吃饭啦,我们叫包好了。” “叫什么包?又是阿肥发?”他很没好气的走过来,一把牵住她,想起昨天这位小姐叫包的结果。 本来他还有点期待的,看这位小姐一脸信誓旦旦地对他说:“阿肥发很好吃哦。”他一来不知道阿肥发到底是什么东西,二来也的确还有文件待审批,所以就点头同意了。结果送包的人一到,打开,竟是两碗扁食。 那顿饭尹小姐是硬着头皮在他的瞪视下吃完的。 尹芯辰想到这也笑了:“不要脸,这么大人了还挑食。” 一边说着,一边纤手却下意识的将他的大掌握得更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竞风会在行走的时候牵住她的手,或者伸手让她愉悦地握住。然后在出入电梯、过马路或者通过人流量大的地方时,不自觉地先她一步走在前面,让她在身后抓住自己的手随着他走过这些其实没有什么危险性的地方。 他永远不知道的是,每每在这样的时候,身后的她总会甜蜜的扬起微笑,让后更牢地抓住他的手,幻想着永不分开。 毕竟,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难得的景象啊,直到这个时候被他握在掌心、拥在怀中,甚至在他的薄唇一次次或粗暴或温柔地啄过她的红唇时,芯辰都会想:这是在做梦吗?怎么从前想都不敢妄想的一切突然就到来了?幸福突然就满溢了? 然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时此刻更紧的握住这双手。 关竞风带她到公司附近的一家中餐厅吃饭。他饭量大,每次总是点很多东西,芯辰原本空荡荡的胃在随意扒下大半碗饭后就被填满了,于是剩下的食物全部由关大总裁承包。 她正想发表意见说男人把食物全部吃完甚至连女人吃不完的也包揽的感觉真的好MAN好性感,但话未出口,突然,关竞风却突兀的站起身往左侧大步跨去,在芯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他一把揪起隔壁座那个看上去进水不犯河水的男人。 “交出来!” “交、交什么?” 砰毫不留情的一拳突然送到男人脸上,周遭的顾客纷纷尖叫着往旁边退去,“交不交?” “关竞风!”芯辰连忙上去拉住他的手,“你怎么打人啊?” 可他完全不理会:“我限你一秒钟,一秒钟之后,我保证伺候你的绝对不会是我,看你喜欢黑的还是喜欢白的?” 被揪住领口的男人吓得脸色都青了,在关竞风的恶言警告下,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摄像头。 周遭的顾客,包括芯辰,纷纷吸了口气,这下总算明白这个男人被揍的原因。 摄像头一露到空气中就被关竞风抢过,三下两下踩的稀巴烂。 “我警告你,”他的声音听上去冷森森的,“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你想要什么后果,我就可以给你什么后果--滚!” 他的脸看上去怒气腾腾,原本温馨的氛围被这样一搅,就全变了。 这一次他没有把她没吃完的东西承包到肚子里,因为那个男人连滚带爬离开后他就说没胃口,带着她匆匆离开了。 “那个人是谁啊?” “不认识。”关竞风的薄唇抿得死紧,将车子开在回别墅的公路上。 “不认识?那他为什么要拍你?” 他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语气平稳如常:“你不知道关氏的执行长经常上报纸吗?” “可那是财经报啊,难道财经报连你晚上吃什么都要和民众报告?” 关竞风没有回答,将车拐了弯开进别墅的停车库里。 片刻之后,他突然建议道:“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嗯?” “国内国外都行,地点你挑,我们出去散散心。” 尹芯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可公司最近不是很忙吗?” “所以才想出去放松一下心情--要不要陪我?” 她笑了:“当然。” 谁知道是谁陪谁呢? “王太太,帮我订两张机票,去伦敦,就这个周末。” “好的关总。” “还有,帮我打电话到伦敦,接总裁办公室。” “好的。” 一分钟之后-- “关总,现在伦敦才八点半,红琴的秘书说她没那么早去公司。” “好,那给她留言,到公司后马上回电话给我。” “好的。” 电话挂上后,王太太原来打算到外面的办公室打电话订机票,突然想一想--不对呀,订两张机票? “关总,您该不会现在打算去伦敦吧?” 关竞风睨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不行啊关总,”这一睨让跟在身边好几十年的老太太得到了答案,“你在这个节骨眼上走掉,股东们会有意见的呀。” “所以我打算先把红琴叫回国坐镇,以她的能力,相信那些股东们应该不会多说话。” “可是.......” “别可是了,待会红琴要是打电话过来,就直接让她回国。” “可......”王太太还要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办公室里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还不待关竞风开口说话,敲门声在象征性的响两下之后就停止,随后被门外的人自行打开。 王太太一怔,以为是谁这么不怕死竟敢擅闯总裁办公室。可是一回头—— “天哪!不会吧!?” “怎么?不欢迎我?刚刚我可是心有灵犀的感应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呢。”在王太太不可思议的瞪视下,在关竞风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一抹高挑的身子自行打开门,并且堂而皇之地走进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曹操的速度真奇妙。 王太太的老眼老嘴好久没张这么大了,可是面前突然从天而降的漂亮女人,不正是她刚刚打电话过去而被通知说还没去上班的红琴吗? “怎么了?”擅闯办公室的女人做出一副如梦初醒状,“哦,不好意思,刚才因为听到我们关执行长提到我的名字了,所以一激动就忘了礼数————不好意思,”纤细高挑的身子,长卷发,妆容精致的脸上噘着一抹看似甜度很高的微笑,“我只想快点儿进来回答我们关执行长的问题——真是抱歉,关总,别来无恙?" 关竞风微拢起眉。 “怎么?不欢迎我?” “你怎么来了?”关竞风看着这个一走进办公室就态度好得诡异的女人。 “我怎么来了?”季红琴微微一笑,“刚刚不是还有人正盼着我回国吗?我要说这就叫心有灵犀,您信吗?前夫大人?" 关竞风拢起的眉这下子拧得更紧,思索着季红琴从进办公室就好的令人起义的态度, 按正常程序,她应该是在接到王太太的消息后火冒三丈的让她回话说“关竞风,你做梦”,然后再摆摆架子让他亲自致电过去,再然后严格评估过事情的严重性及他态度的诚恳度后,才最终勉为其难的答应。 可是这一下,这个女人的态度却好的不像话。 “其实我也不尽然是特意回来回答你的问题,”季红琴没有理会他那对坏脾气的眉毛,或者说,他压根就没兴趣理会关竞风的表情和心情,“只是前天晚上在英国的华人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让我突然间非常想念执行长您,再加上这几天公司的生意实在是烂的让我想暂时当逃兵,股票又跌的让我心烦意乱,所以,属下我就现决定回国,到执行长您的地盘上暂时休息几天。您看,这有问题吗?” 番外 1、女生的友谊缘于一起上WC 其实一开始是我先看上周子明的。他是话剧社的学长,在排演《罗密欧与茱丽叶》时一遍遍耐心地纠正我的英文发音,在我说话时安静地听,在我的话末微笑点头。 我因此喜欢上他,并开始了全心全意的追求行动。那是16岁的春天,万物复苏一派明媚,我顺利地和周子明进行了第一次约会,我们甚至已经在那个乌漆抹黑的电影院里牵了手。 可那晚在回校的路上,我们遇见你。尹芯辰,你像是要出校,三更半夜看到我们牵着手眉毛挑都没挑一下,只是焦急地嘱咐我:“明天的早读帮我请下假。”然后匆匆离去。 你是我的同桌,因为同班女生里只有我们俩长得高,所以那秃头班主任就将我俩安排到一起。可事实上你我的关系仅止于上课同桌下课一起上厕所,我甚至很不喜欢在身旁有男生时遇到你——不,不,不是因为见鬼的害羞,而是女生下意识的心理作用——虽然在票选班花时我总能以绝对的优势“艳压群芳”脱颖而出,可我知道,事实上没人投你票那只是因为你太高傲太冷漠,其实男生们都巴不得能天天围着你——所以,我不喜欢在约会时遇到你,那种突然间被比下去的感觉……真的很讨厌。 果然,周子明的目光直到你已经消失了还收不回来,我气得瞪眼,这白目的混蛋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你认识尹芯辰?”声音甚至还是雀跃的,“帮我介绍介绍好吗?她英语很棒呢,我一直想拉她进话剧社。” 妹的!我气得七窍全生烟,出于女生的敏感,总觉得这一“介绍”后坏事儿就要来了。可没办法,既然周子明都开口了,我能不照办吗? 为了防止坏预感成真,我特意在某次一同上厕所时“询问”你:“那晚的事……呃,我和周子明牵手的事,你不会说出去吧?” 话像是询问像是请求又像是暗示,可你懂的,其实我只是在敬告你:周子明已经是我的了,注意保持距离。 果然你懂了,所以当周子明邀你进话剧社时,你一口拒绝。 好样的尹芯辰,算我没白陪你上厕所——别笑!要知道女生们的情谊都是从课间一起上WC开始的,而在你拽得全班没人愿意搭理时,我天天挽着你的胳膊上WC——多大程度上丰富了你苍白的课间啊! 可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竟然在两个月后又改变心意进了周子明的话剧社——甚至!甚至让周子明天天送你回家! 我的冷脸你不是看不到,可你只是在数学老头口沫横飞时传纸条给我:别想太多,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那种关系? 尹芯辰,你真要脸啊,竟敢说不是那种关系—— 一星期后,周子明请假一天——所有人都知道的——因为他在送你回家时吻了你,这场景恰好被你那控制欲强烈的叔叔看到然后将周子明揍得像猪头,所以第二天,周子明只好请假,留在家里养他的那颗猪头。 SHIT! 2、女生的友谊毁灭在男人堆里 东窗事发后,所有人都拿眼白对你,当然,包括我——虽然大家都说我夏宝茹心胸开阔,但再开阔也不是圣母玛丽娅呀。所以我向秃头班主任申请调座位,虽然他死活不同意,可这事也从某种程度上让大家看出了我的决心。 从此之后你更加形单影只了,因为,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和你说过话。 那一天,一伙姐儿们趁傍晚去市区吃KFC,我懒得动,一个人随便吃了点快餐就回教室。因为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整个教室里空得只剩你一人。我走进去,就看到你对着手机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像以往一样没有和你打招呼,脑子里全念着数学老头晚上要收的作业。只是当走到座位时,我却愣住了——你挂了电话坐在那,悄无声息地,可泪水却突然间汹涌而出。 我吓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哭得那么安静而绝望。我有点不知所措——是不是该安慰你?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呀。是不是该劝你别再哭了?可我们还在冷战啊。 我真是不知所措,愣了半晌,直到听到教室外有脚步声了,才迅速抽出纸巾递给你。 尹芯辰,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个心太软又吃太饱的姑娘,明明被你背后捅过一刀了,可看到你的眼泪,竟还是犯贱地想关心一下。所以第一节下课后,我忍不住问你:“一起去WC?”我想趁着从教室走到厕所的这段时间里好好安慰你一下。 可谁知,你竟冷冷地说没尿意。 靠,拽什么拽啊?哭一下就了不起啊?老娘的帐都还没和你算呢! 我自讨没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发誓再主动找你说话老娘就去死。 而果然,我没再找你说话,只是不久后仍是做了件让自己想去死的事——就在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上会,你和周子明上台合演话剧,突然间,周子明吼了声“芯辰昏倒了”——靠,第一个冲上台去的是班主任,而第二个冲上去的,竟然是我! 医生说你没事,就是没按时吃饭,血糖低,还有当天刚好来了大姨妈。他让我去隔壁找点红糖泡水让你喝,我过去找了半天,回来时你已经醒了。 可我的脚步却在抵达医务室门口时停住——那时候,你正和周子明在一起,我“靠”了一声准备离开,却听到你说:“你也知道了吧,我有喜欢的人了,佯装和你亲密只是为了气他。子明,我这人太恶心了,根本比不上宝茹,你喜欢我什么呢?”你的声音很低,顿了一下,又说:“子明,宝茹真的很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 原来这竟是你对我的评价!我有点不好意思了,突然想起自己曾对同班的那个谁说过:“没见过尹芯辰这么恶心的人。” 那天我在周子明离开后才将红糖水送进去,你静静地接过,喝得那样急,就像迫切想填补胃里的空虚。可喝到最后却又咽住了,捂着嘴不停咳嗽。 我连忙替你拍背,可你却越咳越厉害,最后咳得眼泪全出来了,突然间推开我,冲进卫生间里,干呕。 等我也走进洗手间时你已经蜷到地上,用两手抱着自己的手臂,将脸埋在腿间。 “怎么办?怎么办?”我靠近你,听到你颤抖的哭声里夹着几不可闻的问题:“怎么办?你要结婚了……” 3、女生的友谊升华于某方的失意 很显然这问题不是问我,不过因为没办法替你解忧,我还是提出了请你到学校外那家味道超正的醋肉店吃东西——虽然我的语气仍旧有点别扭,可你还是擦干眼泪答应了。 吃东西时我试探性地问你:“到底是谁要结婚了啊?” 你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吃了一盆又一盆的炸醋肉。 这算是和好了吧?你没说我也没说——算了,心照不宣吧。 一星期后,你突然在周日晚上发信息给我:我在你家门口。 你妹啊尹芯辰,都十二点了啊。我真不想理你,可最后还是回电话过去:“要死啊?三更半夜的!” 你没有理我的骂声:“你家有酒吗?” 我一听这声音就知道不对劲,连忙挂了电话把你拉进家来。你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住我的一只手,就像在寻找支撑点般,那么紧那么紧。 那晚,我偷了我爸一瓶XO——现在想想真是脑残,两个几乎没喝过酒的蠢蛋就说了句“不醉不归”,然后开了瓶最烈的酒,结果,三分之一还没下肚,我们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只记得在醉意最浓的一刻听到你隐隐约约说:“我十二岁遇到他,宝茹,我爱了他好多年,真的好多年……”然后脑袋一空,睡死过去。 第二天,我是在佣人的尖叫下醒来的:“天哪小姐,你还没去学校啊?”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自己完蛋了——旷课!秃头班主任一定会告状的!老爸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一时间,我惊得醉意全消,你在这时也醒来了,看出我的苦恼后眼珠子转了转:“叫你家佣人帮个忙吧。” 然后你拉着我急匆匆地赶进学校里,冲进办公室对咱们的秃头班主任说:“实在抱歉啊老师,我和宝茹早上来学校时看到一个老太太晕倒了,因为忙着送她去医院,一时间就忘了打电话给您了。” 尹芯辰,你平时是多么严肃冷漠的人哪,这会儿竟然一副气喘吁吁的诚恳样儿,班主任焉有不信之理? “那老太太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血糖太低,老师,那老太太的家人还没到呢,我们还想到医院照顾她一会儿,下午可以请假吗?” 你焦急的样子就好像那“老太太”就是你妈,班主任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你让我家的老佣人冒充老太太给班主任打了通致谢电话,然后,我们就一起搭公交到步行街闲逛,买了一堆漂亮的衣服——芯辰,只是对于昨夜的事,你只字不提。 直到在买一条超短裙时我问你:“会不会太成熟了?”你才自嘲地轻扯唇角:“总有人觉得我不够成熟。” 那一刻,你眼底的伤那么明显,却也那么固执。然后你看了眼镜子:“突然发现我也是个美女呀,宝茹,原来站在一起,我也不会给你丢人呢。” 怎么可能给我丢人?你美着呢,我说我们可是貌美二人组,你说是的是的:“从今儿开始,就让我们一起貌美如花——那些男人,通通见鬼去吧!” 4、女生之间的感情 可我就在这“见鬼去吧”的下午遇到了阿坤,那时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你回你家而我留在星巴克等司机来载。突然,一个用校服彰显了逃课行为的帅哥问我能不能坐旁边——芯辰,他长得真帅哪,一星期后,我们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你问我喜欢他什么,我说喜欢他每次说话时都很认真地看着我,就仿佛眼里只有我;喜欢他天天去买我喜欢的星冰乐,不管它一杯就要三十几块也不管天气好坏。 你很认真地点头:“那不错,听上去是对你挺好的。” 可发言完毕后,我们这“貌美二人组”却又拆开了。只要是有阿坤出现的场合你总是闪得远远的——其实芯辰,这没必要呀,我又不是重色轻友的人,朋友和男朋友完全可以并俱呀。 可你说什么也不肯和我们混到一块。直到有天我都生气了,你才无奈地说:“我不想旧事重演。” 我怔住,想了老半天才想起那“旧事”是什么事:“猪!你以为人人像周子明啊,老娘眼光才没那么差!” 可事实上老娘眼光就是那么差——尹芯辰,你笑我吧,笑死我吧。 其实我之所以对阿坤这么有信心,是因为他一开始很讨厌你,说你和我关系太好,老是霸占着我,侵占我们的约会时间。可等到你在我的游说下终于和我们走近了,情况却又逆转了。 那时,我正要参加一个钢琴比赛——秃头主任和我爸说这种比赛但凡能拿到省级以上的奖,都可以在高考时加分,所以我爸兴冲冲地让刚好有点钢琴底子的我报名。 你和阿坤总在吃完饭后陪我到琴房练习,一来二去便混熟了。 学校里的流言开始传出时,我并不在意,尽管他们说尹芯辰又要旧事重演了,说夏宝茹又找了棵花心大萝卜,说阿坤根本就是个脚踏两条船的货,我仍不信——直到那天,我从琴房走出来,亲眼看到他在走廊上拉着你:“给我时间,我会和宝茹说清楚,芯辰,我对你是认真的……” 我的眼睛一花,在琴房里练习不顺积累了大半天的闷气一时间全冲上脑,还不等阿坤听到脚步声,我就走上去拉过他狠狠地甩下一巴掌—— “去死吧,不用说清楚,我已经够清楚了!” 那一刻,我没有伤心没有难过,我只有愤怒,以及深刻的悲哀。 你追了出来,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路跟着我。我怒火高涨,终于在走到后操场那块空地上停下脚步:“为什么我总是遇到这种人?” 我不知道我在问谁,也许是你,也许是我自己。 你没有回答,许久许久,才轻声说:“你在怪我吗?” 呵,尹芯辰,你在这种时候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我怎么敢怪你?是我当初硬要拉你加入我们的,是我自作自受,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声音充满讽刺,就算是白痴也听得出意思吧? 当然,聪明的你又怎么会是白痴? 你没有接我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时天已经黑透了,远处响起第一节晚自习铃响的声音,你没理会它,直到许久后才低声开口:“女生之间的真是可笑啊,不过你放心,就阿坤那种货色,白送我都没兴趣。” 靠,尹芯辰,一次次破坏我的感情就算了,你现在竟还想抵毁我的眼光! 我气得口不择言:“阿坤是很烂,可至少人家还没结婚,再烂也烂不过某些老男人!” 话一出口我马上就后悔了,芯辰,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话一出口我立马就捂住自己这张该死的嘴——因为我看到你,突然间像是被人狠狠地撕开伤疤,你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就像是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眼眶迅速泛红。 然后,你沉默地转过身去,第二天就去找班主任——调座位! 5、芯辰,尹芯辰 我们简直成了全班人——不,全校人的笑柄,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大笑一通后又凑过脸来对我说:“哎呀宝茹,早就和你说过尹芯辰长着一张狐狸精的脸,谁让你不信?” 我没理她们,反正班主任已经同意让你调座位,而且我很忙,钢琴初赛很快就到了,这场一开始只是为了应付我爸的比赛,慢慢地,我竟尽了百分之百的力。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初赛里,我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了省赛。 我爸简直喜不胜收,身为大企业家的他几百年都可以不在家里露一个脸,这会儿却因为我进了省赛,千里迢迢到北京请了个钢琴教师过来,给他安排住处,让我天天上他那儿练琴。 慢慢地,我的琴技越来越好。 慢慢地,我和钢琴教师的关系越来越好。 尹芯辰,你猜到了吧?我是一个多么不甘寂寞的人哪,后来竟和老师谈起了恋爱。 可这回我再也不敢像从前那么高调,我们连牵手都是偷偷摸摸的,就怕被任何人看到——因为,钢琴老师已经结过了婚。 我明明是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的,可为什么还是让自己不管不顾地陷进去?就因为他有一张好看的脸,就因为对我说话时认真温柔得就像要将我捧在手心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要求自己,在每一次约会时都小心翼翼。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半年后,学校的论坛上不知被谁贴上了一套照片——全是我和某人牵手约会的画面!虽然没拍到对方的脸,可只要见过钢琴老师的人,就知道那照片上的背影是他的。 妈的!为什么有人的恋爱永远不顺? 学校流言满天飞,这下已经不是男朋友不男朋友的问题,在严格意义上这叫“破坏别人家庭”,学校是要处罚的,传开来我这次是死也别想晋级国赛的,要是让我爸知道他是要打断我双腿的。 我诚惶诚恐,直到学校里的议论声达到最高潮,芯辰,你竟然又出现在我面前,就在早读时间,你当着众人的面将一沓照片摔到我身上:“夏宝茹,你这是在报复我吗?” 监督早读的老师还没来,照片乱七八糟地甩了一地,众人瞪大眼,我也瞪大眼,就看着那一张张照片——和论坛上一模一样的男性背影,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拍摄慢慢转到正面、转为清晰,显现的,竟是一张和钢琴教师完全迥异的脸! “我以前得罪过你,冲我来,没关系,可你抢我姐的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天知道你根本就是独生女,哪有什么姐姐? 我满脑子雾水,心想着他妈的真是流年不利谁都想落井下石,可周遭却突然有声音:“啊,原来不是钢琴教师啊!” 电光石火间,我如梦初醒! 芯辰,尹芯辰! 照片上的男生阳光而青春,一看就知道还没到结婚年龄,周遭原本带着鄙视的声音不出一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旁人的赞赏:“好样的宝茹,这下终于给尹芯辰一个教训了。” 没人知道我心里翻山倒海的情绪——尹芯辰,尹芯辰! 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可不待我开口,你已经主动发信息给我:不是要省赛了吗?干嘛不去练琴? 因为沸沸扬扬的流言,我已经两个星期没去钢琴老师那里。而你在发信息给我的这个晚上,竟然逃了晚自习亲自押着我去老师家,盯着我练了一整晚的琴。 钢琴老师尴尬地站在一旁,你却像完全没感觉到他的尴尬似的,冷着一张脸——第二天照旧。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受不了这么怪异的氛围,让你别再盯着我们了。你不冷不热地回了我一句:“除非你和他分手。” 芯辰,是,我很感激你帮我,感激你替我压下了流言蜚语,可说真的,这关你什么事啊?你自己不也喜欢着“某个人”吗?大家明明情况相同,为什么就非要逼我和他分手? 你听了我的质问就像听到全世界最荒唐的话,那时我们正走在一条静谧无人的小道上,你突然浑身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知道他结婚了吗?” 我无言。 “你还要脸吗?人家都已经结婚了你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啊?谈点正常的恋爱就不行吗?” 吼完之后我就愣住了,因为那一刻,无数泪水突然从你眼眶里涌出,就像两年前那个空荡荡的教室里,你接完电话后,突然间痛苦得泪流满面。 芯辰,我从未见过如此绝望的教训,训着别人时也将自己的伤疤硬生生剥开,任人展览。 突然之间,你又回复到一年多前那个经历着某人婚期的尹芯辰,你突然蹲下身去,绝望地将脸死死地埋到双腿间,双臂死死地抱着自己,就像当年那样绝望却无声的哭泣。 你这个死心眼的人哪,这么久这么久了,竟然一提到他还能痛苦成这样。而为了我,就因为我,你竟然再一次撕开伤口,任它溃烂在空气中。 “芯辰,”许久,我也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你,“我会和他分手,一定会,我发誓会!” 我泪流满面。 不是为他,芯辰,是为你。 可来不及了,另一个世界的城墙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被攻破,流言传到钢琴老师的妻子耳里。 省赛晋级国赛的前一星期,我进入最紧张的训练,而再过几个月也要高考的你则天天拿着数学书陪我在学校的琴室里啃。 可那一天,突然来了个满脸凶光的摩登女人,气势汹汹地在一票人好奇的目光来到琴室,后面,跟着我的钢琴教师! “谁是那个狐狸精?”门一推开,摩登女人怒气冲冲的声音就传进来。 我的琴声还没来得及停下,你就已经走到门口:“你是?” 啪! 响亮的巴掌声和一句“不要脸竟然抢我的男人”宣示了她的身份,琴室外挤满了人,我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一走到你身边想澄清,就被你用目光阻止—— 别说话! “芯辰……” 你抢在我说完话前就向那女人开口:“你老公怕你怕得要死,我们早就分手了,玩玩而已,介意什么?” 门外鄙夷唾弃不耻恶心的目光同一时间遭你扔来。 “不是的不是的!”我抓住你的手,可还来不及多说,钢琴教师已经急匆匆地将他老婆拉走。 那天下午,就在事发一个小时后,琴室外突然出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高大身影。我还在哭,一百遍一千遍地说着对不起,那个身影突然踢门而进拉起你:“尹芯辰,给我滚回去!” 你突然间面若死灰。 那个男人有一张英俊得可怕的脸,可浑身的戾气就像谁敢开口说一个字,就会将他千刀万剐。他的一只手伸过来,就将你扯出琴室,我只听到教室外的人说:“啊,那好像是她叔叔……” 叔叔?天,我知道你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却对你很严格并从头管到脚的“叔叔”,当年亲了你一下的周子明就是被这个“叔叔”揍得满地找牙的。 我的心一惊,在校门外叫了辆摩托车跟在你们车后,跟着你们一路到家。 室内满是怒吼声—— “关竞风,我可以解释的,其实、其实那个钢琴老师……”可说到这,你说不下去了。 芯辰,你一定是想到我了,想到我那见鬼的钢琴省赛——就是为了不影响到这场比赛,你才会二话不说替我接了那女人的一巴掌。 严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其实什么?说不出来了吧?”冷哼一声后,那道声音怒气冲天得就要将天花板掀掉:“从今天起我会派人盯着你!要是敢再让我发现任何动作,我绝对会让那个弹琴的混不下去!还有,马上到楼上收拾东西,滚出去!” 看上去很名贵的大门下一刻就被打开,一副高大的身躯带着暴戾走出来,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走向电梯。 我小心翼翼地踱进去,就看到你瘫在地上,无神的双目对着你“叔叔”消失的方向。 那一天,我拉着你的手去校门口那家醋肉店,就是我们曾经去过的那家,你叫了一叠炸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醋肉,一边很慢很慢地吃着,一边任由泪水一滴滴落下。 你说宝茹:“其实你只是希望有人能爱你吧?找了这么多人,其实你只是希望能得到别人的珍惜吧?而我,又何尝不是?” 我惊愕地瞪着你——张爱玲那句最经典的话是怎么说的? 因为懂的,所以慈悲——芯辰,是因为你一直都懂吗?所以一直这样待我,如此温柔而慈悲。 我一直以为你那天的伤心是源于那巴掌,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在你长久藏于心中的人终于曝光,我才惊叹自己的愚蠢——明明知道你那不堪一击的伤口,明明见识过你被那自称为“叔叔”的男人教训后万念俱灰的模样,却还想象不出那男人和你的关系! 我只知道他很凶却也很强大,至少隔天他到校长办公室坐了两个钟头,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在学校里提起“关于那巴掌的事”。 一星期后,准备了整整一年半的省赛终于到来,赛前十分钟你拉着我的手:“一定要拿奖,别辜负了我替你挨的那一巴掌。” 台下为我而起的掌声无数,可芯辰,这一次,我为你而奏。 致友谊。 省赛夺冠后你陪着我欢庆了一晚,一年多之后的今天,我再度偷了我爸的XO:“今晚,就让我们醉死吧!” 我们没醉死,第二天,我爸让我妈转交给我十万块,说是奖励我杰出的成绩。我拉着你像上回那样逃了一天课,到六福里买了两颗一模一样的钻石,和你约定说一人一颗,将来不管谁结婚,我们俩都得戴上它。 两个月后,我们参加了高考。之后便是明媚自由的大学生活。你成绩比我好,不过我在钢琴上优异的战绩替我加足了分,我们报了同一家大学,又成同学。 大学四年里,我们一起吃喝玩乐一起醉生梦死也一起为将来努力,我们每年都会找时间一起去香港Shopping——真是臭味相投啊,都是这么物质化的女子,每年都得在固定的时间到时尚之都扫货——我们一起成为A大响当当的美女,你说真验证了当年那句话。 “什么话?” “一起貌美如花呀。” 6、好姑娘,让我们一起貌美如花 是呀,一起貌美如花。 26岁,因为貌美如花所以感情生活丰富的我又经历了一场失败的恋情,你拉着我,从痛苦中匍匐而出,就像范伟琪在某首歌里唱的:你带我离开一场爱的风雪,我背你逃开一次梦的断裂——可芯辰,这么多年来你何止带我离开一场爱的风雪,你拖着我,逃出的是一场又一场的人生断裂。 翌年,你举办了轰动全城的婚礼,对象竟就是当年那个很凶很强大的“关叔叔”。 人生多么奇妙,这么多年来一个又一个的男生成为我的EX,可你心里却始终只住着这个人。这一些年来,这个人经历结婚,离婚,换女朋友,最后,来到你身边。 你结婚那天,按闽南地区恶俗的习俗,外头的人都在猜你至少会往身上套三斤金首饰。可跌破众人眼镜的是,你光洁的脖子上只戴着一条钻石项链——芯辰,那是十八岁那年我们一起买的钻石,我们说将来无论谁结婚,咱俩都得戴着它。 当然,没人敢嫌你寒碜——你现在可是很冷很强大的“关太太”,谁敢说你寒碜? 众人仍旧会说的,是你冷漠自傲,可芯辰,我觉得你只是单细胞。 你说爱情太累了,让人兵来如山倒,所以你十二岁遇上你的“关叔叔”,便打算爱他到天荒地老。 你说感情太复杂了,人与人之间的交道这样累,所以你与我一日为友便打算终生为友。 就像婚礼上牧师念的那段词:无论贫穷与富贵,无论顺境与逆境…… 你毫不犹豫地说Yes I do,一心一意地看着你的关叔叔。而在抛绣球时,你朝我眨眨眼,我知道你的意思:好姑娘,接住呀,我只打算抛给你。 我顺利地接住那颗球,心情愉悦得如同两周后接到你来自巴黎的信息:“我在时装周上看到一条很漂亮的裙子!然后,我让关竞风拍下两条,一条给你一条给我!!” 虽然明知这是你的蜜月期,可蜜月期里抢了关叔叔的风头我一点也不在意,我迅速回你:赞!再给我带套DIOR吧! 好! 一分钟后,你回复。 好姑娘,这一刻我已经开始幻想起你为我拍下的裙子,我知道那一定会很美很符合我的胃口,就如同我知道,那年说过的一起貌美如花,一定会实现,然后,缱绻到天荒。 当极夜蜕为白昼时——《伦敦的星光不散场》后记 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后,我想我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刻——经过一整夜的写写删删再写再删后,终于将一个狂风暴雨的场景写到自己认为可以保存了,头一抬,望向窗外的天空,那一瞬,天边乍明。 没有熬过夜的人一定不会知道,夏日的夜从最沉最深的时刻破茧成天明时,有一段时间,云朵斑斓得如同晚霞。那样的绚丽,是原本还黑压压的天突然被什么撕开了一条缝,然后曙光乍现,刹那间,整片天空充满了希望和光明。 我总喜欢在这个时候煮一杯咖啡,偎在窗前观赏曙光到来那一瞬的惊艳。从最深最沉的暗转化为光明,从最黑的夜靥蜕变成另一个循环往复的白天,造物主只用了几秒钟。这个时候,我总会告诉自己:是的,柳暗花明——原来也只是一咬牙的时间。 可终究有些事并不是咬了牙便能够实现。比方说在异地的酒店里完成那个狂风暴雨的场景,当极夜蜕为白昼时,心中的暗却无法随着天空的蜕变而柳暗花明。即使那时的我正在一个人的旅途中,试图放纵自己。 我提着行李箱走了许多路,在不同地域的酒店旅馆里、在异地朋友的家里,我说我想验证一件事,一句被无数小说电影电视剧播到烂的台词:当我走过的路越广袤,心境越开阔,恋恋红尘对我而言,便越来越微不足道。 是的,那是2011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很多很多年之后,也许我还会记得这么一件事。 一个已经走到二十四岁末端的女子,为着寻找某种解脱,游走了许多地域。沿途陪伴她的,是一只行李箱,里面有一台笔记本,笔记本里还有一个正在写着的稿子,那稿子里便是尹芯辰和关叔叔的故事。 可直到故事写完,旅程结束,那一场关于遗忘的远行似乎还在黑暗里。 那时候我想,是的,所谓黑暗,也许也只不过是内心并不澄明亦看不透,固执而不愿放开。 内心不澄明,那么走再多的路看再多的风景,也是枉然。 一年之后,芯辰和关叔叔的故事在亲爱的《优爱》上连载了。在此之前,我遇到一个很喜欢这本书的女子。后来她成了我的主编,也成了这本书的责编。 我该怎么告诉你我对她的感激?看完这本书之后,她发了信息给我:很好看,我是通宵看完的,看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审稿。 你知道于一个写作者而言,这是多么大的鼓励。彼时的我突然想起那个经历过无数次写写删删再写再删的夜晚,我想起那个凌晨依在窗前手握咖啡杯看日出时的惊艳,我想起人生中无数个如那晚般纠结黑暗的时刻——工作不顺,情感不顺,连稿子都写不顺。 可终有一刻,柳暗花明。 而比这更柳暗花明的是另一个新的消息,我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了。就在这本书即将出版而我正提笔写着后记时,她正筹办着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典礼。 该怎么说我的心情呢?那个在纠结的青春期便与我相识并掏心掏肺的女子,那一个我所有作品的第一时间阅读者,那个帮我的小说挑出过无数错别字的女人,那个和我人生观世界观审美观完全迥异却依旧无话不说的美人儿,她披上了婚纱,从此走上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我说好,真好,套用一句俗到爆的话,你让我又相信了爱情。 那一个将与她共渡此生的男子,在去年我最兵荒马乱的时候关注了我的微博。那时我在写《伦敦》,也同时在写一个短篇小说。男子很热情地帮我搜集了那篇小说中需要用到的所有资料,我讶异:竟有这么热心的读者?可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此君是我最好朋友的追求者。除了我之外,他还关注了好友所有的闺蜜,他为她们排忧解难,请她们吃饭,只为了请这群女人在好友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多笨的方法,可却这样令人感动。 一年之后,他们结婚了。 我当伴娘,我看着他们携手走进新的人生旅程,我想起我和好友共同渡过的那些时光:我最压抑的时候,她陪我一通电话打到凌晨,陪我看午夜电影,陪着我体会每一次失败的心情;她最压抑的时候,我将她送到另一个城市,在站台前紧紧握着彼此的手,说珍重。 而渡过这一次次的黑暗之后,人生终于还是迎来了另一番风景。原来,总会有人在你吻过不属于自己的唇后端来戒指,不论沿途你错吻过的是王子还是青蛙,不论他们赠过你多少空欢喜。最终的最终,一切都会柳暗花明。 就像那一夜,异地盈满咖啡香的凌晨,远方的天空从最暗的夜靥突变成白天,原来,也只不过是一咬牙的时间。 你知道,漫漫人生,总有某个人,会赠你空欢喜。 而在这一刻的黑暗里,你所需做的事,原来也只是咬咬牙,撑过去.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 http://www.bookben.cn/】